成乎割据哉?以此为藏身之固,利尽人离,旋以自灭,盖亦盗贼之算而已矣。
老子曰:“乐与饵,过客止。”天君子岂不知人情之且然哉?乃得天下而不为,身可死,国可亡,而必不以此合于愚贱之心者,则所以定天下之志而安其位也。以利动天下而天下动,动而不可复止,有涯之金粟,不足以填无涯之谿壑,故唐之乱也无已期。利在此而此为主矣,利在彼而彼为主矣,鬻权卖爵之柄,天子操之,且足以乱,庶人操之,则立乎其上者之岌岌何如也?天子听命于藩镇,藩镇听命于将士,迄于五代,天子且以贿得,延及宋而未息,郊祀无名之赏,几空帑藏,举天下以出没生死于钱刀。呜呼!利之亡国败家也,盗贼一倡其术,而无不效之尤也,则乱何繇已也,而其愚已甚矣!
盗贼散利以饵人,夷狄聚利以制人,皆利乘权以制生人之命也。谁生厉阶,意者其天乎!抑亦宇文融、王鉷、杨慎矜、杨炎之徒导其源邪?是故先王贱利以纳民于名义,节其情,正其性,非计近功者所能测。而孟子三斥梁王,杜篡弑夺攘之萌,其功信不在禹下也。
〖一六〗
汉有推恩之诏,则赐民爵,不知当时天下何以位置此盈廷盈野之有爵者也。或者承三代之余,方五十里之小国,卿、大夫、士亦林立于比闾之中,民之无爵者,逐不得比数于人类,汉亦聊以此谢其觖望邪?无禄之爵,无位之官,浮寄于君子野人之闲,而天下不乱者,未之有也。
德宗蒙尘梁、汉,国储已空,赏无可行,以爵代赏,陆敬舆曰:“所谓假虚名以佐实利者也。”夫爵而仅以佐利之穷,名而诡于虚以诱人之悦,天子尚谁与守官,而民志亦奚以定乎?且夫唐之所以自丧其柄而乱生不已者何邪?轻虚名以召实祸也。一降贼而平章矣,御史大夫矣,其去天子直寻丈之闲耳。李惟岳之求节钺,德宗固曰:“贼本无资,假我位号以聚众耳,”是明知爵命之适以长乱矣。时蹙势穷,不得已而又用之,则人主之能操魁柄以制四方者,诚难矣哉!
献瓜果之民,赐以试官,敬舆以为不可,诚不可矣。要其实,岂但献瓜果者乎?奏小功小效于军中,而骤予以崇阶,使与功臣能吏相齿以进,下傲上,贱妨贵,以一日之微劳,掩生平之大节,甚则伶人厮养陵乘清流,积阀之闲,又恶足以劝忠而鼓士气哉?敬舆此论,犹争于其末而遗其本也。贼以利,我以名饵,术相若矣;利实名虚,势不敌矣。夫亦恃唐祚未穷,而朱滔、李怀光皆猥陋,人无固志耳;不然,是术也,允足以亡矣。
慎重其赏,则一缣亦足以明恩,一级固足以昭贵;如其氾滥无纪,人亦何用此告身以博酒食邪?故当多事之秋,倍重名器之予,非吝也;禄以随爵,位以随官,则效节戮力以拔自寒微、登于显秩者,无近功而有大利,固无患人之不劝也。德宗始于吝而终于滥,中无主而一发遂不能收,敬舆欲挽之而不能邪?抑其谋之未足以及此邪?爵宂名贱,欲望天下之安,必不可得之数也。
〖一七〗
奚以知其为大智哉?为人所欺者是已。奚以知其能大治哉?不忧人之乱我者是已。故尧任伯鲧,而圣不可知;子产信校人,而智不可及。盖其审乎理乱安危得失之大纲,求成吾事,求济吾功,求全吾德焉而止。其他是非利害、百说杂进于前,且姑听之。必不可者,我既不为之移矣。彼小人之情,有愚而不知者焉,有躁而不审者焉,有随时倾动而无适守者焉,有规小利而觊幸得之者焉,凡此皆不足以挠我之大猷,伤我之经德。无论其得与不得,情识有涯而善败亦小,欣然笑听,以徐俟其所终,即令其奸私雠而事有妨,要亦于我无伤,而恶用穷之哉?所欺者小,窃吾之霑濡而止,校人之诈,仅食一鱼也;所欺者大,自有法以议其后,禹不能为鲧庇也。持大法,捐小利,以听小人之或徼薄福而或即大刑,志不挠,神不惊,吾之所以敕几于理乱安危得失者,如日月之中天,不驱云以自照也。智者知此,而其智大矣,以治天下,罔不治矣。
德宗言自山北来者,张皇贼势,颇似窥觇。陆敬舆曰:“役智弥精,失道弥远。”智哉言乎!夫张皇者之情,大要可见矣,愚而惊,躁而惧,随时倾动,而道听涂说,其言不足信,其情可矜也。吾之彊弱,在人耳目之闲,何必窥觇而始悉。吾所欲为者,大义在讨贼而无所隐,进止之机在俄顷,而必不轻示初至之人。即使其为窥觇邪,亦何足以为吾之大患;且将情穷迹露,自趣于死,而奚容早为防制哉?敬舆之说,非徒为阔略之语以夸识量也,取天下之情伪而极之,诚无所用其弥缝之精核矣
〖一八〗
名者,实之所自薄也,故好名为士之大戒。抑闻之曰:“三代以下,唯恐不好名”斯亦非无谓言,盖为人君取士、劝奖天下于君子之途而言也。士以诚自尽而远乎名,则念深而义固;上以诚责下忌其名,则情睽而耻刓;故名者,亦人治之大者也。因义而立,谓之名义;有节而不可踰,谓之名节;君之求于士者,节义而已。
名固有相因而起者矣,皋、夔、逢、比,皆名之可慕者也。惟所好在名,则非必皋、夔,而必为皋、夔言;彼固不足为皋、夔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