成乎大恶哉?故易曰:"履霜,阴始凝也;驯致其道,至坚冰也。"驯致者,初非所至而渐以成乎至也。
  呜呼!宋之猜防其臣也,甚矣!鉴陈桥之已事,惩五代之前车,有功者必抑,有权者必夺;即至高宗,微弱已极,犹畏其臣之强盛,横加锓削。乃桧以文墨起家,孤身远至,自可信其无他。而罅从中决,成巨浸以滔天,成乎萧衍、杨坚之势。高宗藏刃韡中,思与争死,而莫能自振,固非前此所能逆睹。则欲辨霜冰于早,亦奚辨而可哉?
  夫霜非冰也,而阴森惨冽之气,一夕流空,则怆然怵栗之情,自感人之志气,欲辨之,亦何难辨之有乎?不可辨者,志也;所可辨者,人也。志,无定者也。志于正者,势溢而志或以淫;志于邪者,力穷而志因以诎。人,有定者也。贤者之志虽已移,而必有所惮不敢为;奸人之志虽未萌,而必有所恃以操其利。故察之于始,桧非有操、懿之心,勿容苛论也。考之于其所行,不难为石敬瑭、刘豫之为者,岂有察之而不易知者乎?
  其被囚而北也,与何樐、孙傅、司马朴同系,而独不见杀;其羁于女直也,与洪皓、朱弁同留,而不与同拘;其脱身以返也,保有其妻孥,而尽室以安归;则其狎凶狠之骄虏,使帖然听己之徜徉者,可畏也。张浚、赵鼎、李纲、胡寅皆高宗患难之君臣,屡退屡进,而莫能相舍;朝野兵民众望所归,而共倚其成;桧一得志,而屏息窜逐,莫敢与争者,可畏也。岳侯所收群盗,力战中原,将士乐为之死,而削之、斥之、囚之、杀之,曾莫有敢为之鸣控者,可畏也。韩世忠抚数万之众,脱高宗于幽絷,上得君心,下孚群望;而独于桧不能一词相拒,俯首解兵,苟以自全者,可畏也。张俊位望最隆,与桧合谋,夷岳氏之族,思得其兵,而桧转盼相违,夺兵去位,曾不能以夙约责桧,而帖耳伏从,尤可畏也。挟此数可畏之才,欲为则为之,为之甫成而又进为之;力甚鸷,机甚巧,其锐往而无定情也甚狡,其执持要而操以必得也甚坚;则不必久怀篡夺之心,乘乎可篡而篡焉,复何所戢而中止乎?
  主和议者,前有汪、黄,后有汤、史,而人敢与争者,有可争之势也。君不固信者,无可信之术也。故旋用旋黜,而终不胜公论之归。桧独尽钳天下之口,尽反数十年之为,狡夷且入其牢笼,六军皆安其解散,爪牙角距,岂一旦之能快搏噬哉?当其时,觌其面目,观其设施,闻其言说,苟有庸心于鉴微知著者,奚问其志哉?即其人而知之有余矣。坚冰者,非霜志也,势也。或驯致之,或不终致之,存乎辨之者尔。弗庸猜防也,弗庸禁制也,尤弗进而问其心也,固已辨矣。胡康侯之为桧欺也,据目前之志,忘驯致之变,宜其惑已。
  〖一五〗
  以势震人者,其倾必速;震之而不震者,其守必坚。其闲必有非望之祸,与之相乘;非望之福,与之相就。非一幸而一不幸也,理之所必有,势之所必致也。楚虔之于干溪,夫差之于黄池,苻坚之于淝水,完颜之于瓜步,倾之速也,有合符焉。其恃威以震人者均,故其速倾均也。是以羊祜得西陵而固守,高颎闻陈丧而班师,拓拔佛狸临江而不渡,周世宗得淮南而许和。诚知夫极盛于外者,中且枵而难必起,自固其本,而后可徐图于后也。知此,则人震己以不可御之势,而凝立以待其自毙者,固必有道矣。
  德不足以绥,义不足以正,名无可执,衅无可乘,竭己之威力以加于人,是浮动之气也。气者,一浮而无乎不动者也;合数十万人而动其浮气,则一夫蹶起,而九军之情皆荡。况乎不恤其内之已空,而淫于外,授人以余地,使无惮以生其心,有不可坐而待其毙者乎?且其极乎盛以相震者,数十万人也。其士卒,则强与弱之相闲也;其将领,则忠与奸之相杂也。拊循不能周,而怨起于内也;迁延以相待,而进无所决也。功成而无所专归,则欲进而情已漫也;奔北而无能尽诘,则虽退而罪可避也。部分进而不相知闻,则无望其相援也。簇进而壅于道路,则名众而实亦寡也。交相倚而恃人,则自固之谋必(速)[疏]也。本以相震,而非以生死相贸,则不受其震而必自沮丧也。如是,则以我孤立之军,敌彼云集之旅,制在我而不在彼,明矣。故谢安谈笑而待捷书,虞允文乍至而决进战,非幸也,实有其可以相御之理也。
  然则晋、郑锐起而向楚虔,当无楚矣;赵鞅蹶兴而薄夫差,当无吴矣。然而不能者,为其所震而不知其不足震也。若夫公子比之入,句践之兴,慕容垂之叛,完颜雍之篡,岂可几幸其必然哉?而一往之气,不恤其归;必得之情,不防其失;则不可几幸者,固可期也。是故居整以御散,用独以制众,散者必溃,众者必离。处静以待动,奋弱以抗强,动者必折,强者必摧。无他,虚与实之分,祸与福之纽也。君子观于此,而知所以自求,知所以应天下矣。见可忧者非忧也,见可惧者非惧也。所忧者无可忧之形,所惧者无可惧之迹也。姤之危也,始于羸豕;剥之孤也,终以得庐。守其大常,以御其至变,贞胜者,胜之以贞而已。
  〖一六〗
  荣悴之际,难言之已。贫贱者,悴且益难胜也;崇高者,荣愈不能割也。故代谢之悲,天子与匹夫均,而加甚焉。太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