实矣。上不敢违天之化,下不敢伤物之理,则易简而天下之理得,固非外儒术而内申、韩者之所能与也。以己之所能为,而责人为之,且以己之所不欲为强忍为之,而以责人;于是抑将以己之所固不能为,而徒责人以必为。如是者,其心恣肆,而持一敬之名,以鞭笞天下之不敬,则疾入于申、韩而为天下贼也,甚矣!
  夫先王之以凝命守邦而绥天下也,其道协于张弛之宜,固非后世之所能及。而得其意以通古今之变,则去道也犹近。此宋初之治,所以天下安之而祸乱不作者也。
  三代之治,其详不可闻矣。观于聘、燕之礼,其用财也,如此其费而不吝;饮、射、烝、蜡之制,其游民也,如此其裕而不烦。天子无狗马声色玩好之耽,而不以宵旦不遑者督其臣民;长吏无因公科敛、取货鬻狱之恶,而不以寝处不宁者督其兆庶。故皇华以劳文吏,四牡以绥武臣,杕杜以慰戍卒,卷阿以答燕游,东山咏结缡之欢,芣苜喜春游之乐,皆圣王敬以承天而下宜乎人者。其弛也,正天子之张于密勿以善调其节者也。
  宋初之御天下也,君未能尽敬之理,而谨守先型,无失德矣。臣未能体敬之诚,而谨持名节,无官邪矣。于是而催科不促,狱讼不繁,工役不(损)[扰],争(许)[讦]不兴。禾黍既登,风日和美,率其士民游泳天物之休畅,则民气以静,民志以平。里巷佻达之子弟,消其嚣凌之戾气于恬愉之下,而不皇皇然逐锥刀于无厌;怀利以事其父兄,斯亦平情之善术也。奚用矫情于所不堪,惜财于所有余,使臣民迫束纷纭,激起而相攘敚哉?易曰:"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,不言所利。"不言利者,利之所以美也。内申、韩而外儒术,名为以义正物,而实道之以利也。区区以糜财为患者,守瓶之智,治一邑而不足,况天下乎!
  夫财之所大患者,聚耳。天子聚之于上,百官聚之于下,豪民聚之于野。聚之之实,敛人有用之金粟,置之无用之窖藏。聚之之心,物处于有余而恒见其不足。聚之之弊,辇之以入者不知止,而窃之以出者无所稽。聚之之变,以吝陋激其子孙,而使席丰盈以益为奢侈。聚之之法,掊克之佥人日进其术,而蹈刑之穷民日极于死。于是而八口无宿舂,而民多(穷)[捐]瘠;馈餫无趋事,而国必危亡。然且曰:"君臣上下如此其俭以勤,而犹无可如何也。"呜呼!劳形怵心以使金死于藏,粟腐于庾,与耳目口体争铢两以怨咨。操是心也,其足以为民上,而使其赤子自得于高天广野之中乎?
  夫官资于民,而还用之于其地,则犹然民之得也。贡税之入,既以豢兵而卫民,敬祀而佑民,养贤而劝民;余于此者,为酒醴豆边特赐之需,而用之于燕游,皆田牧市井之民还得之也。通而计之,其纳其出,总不出于其域,有(宽)[费]之名,而未尝不惠。较之囊括于无用之地者,利病奚若邪?
  子曰:"奢则不孙。"恶其不孙,非恶其不啬也。传曰:"俭,德之共也。"俭以恭己,非俭以守财也。不节不宣,侈多藏以取利,不俭莫大于是。而又穷日殚夕、汲汲于簿书期会,以毛举纤微之功过,使人重足以立,而自诧曰勤。是其为术也,始于晏婴,成于墨翟,淫于申、韩,大乱于暴秦;儒之驳者师焉。熙、丰以降,施及五百年,而天下日趋于浇刻。宋初之风邈矣!不可追矣!而况采薇、天保雅歌鸣瑟之休风乎?
  〖七〗
  宋之以隐士征者四:陈抟、种放、魏野、林逋。夫隐,非漫言者。考其时,察其所以安于隐,则其志行可知也。以其行,求其志,以其志,定其品,则其胜劣固可知也。
  抟之初,非隐者也。唐末丧乱,僭伪相仍,抟弃进士举,结豪侠子弟,意欲有为。其思复唐祚,与自欲争衡也,两不可知,大要不甘为盗窃之朱温、沙陀之部族屈,而思诛逐之;力不赡,志不遂,退而隐伏,乃测天地之机,为养生之术,以留目而见澄清之日。迨宋初而其术成矣,中国有天子,而志抑慰矣。闲心云住,其情既定,未有能移之者。而天子大臣又以处轩辕集者待抟,则不知抟也弥甚。但留其所得于化机之一端,传之李挺之、穆伯长以及邵氏。虽倚于数,未足以穷神化于易简而归诸仁义,则抑与庄周互有得失而不可废也。抟之所用以隐者在此。使其用也,非不能有为于世,而年已垂百,志不存焉,孰得而强之哉?
  若种放,则风斯下矣。东封西祀,蹑尸(爿乔)以随车尘,献笑益工,腼颜益厚;则其始授徒山中高谈名理者,其怀来固可知已。世为边将,不能执干戈以卫封疆,而托术于斯,以招名誉;起家阀阅,抑不患名不闻于黼座,诟谇交加,植根自固,恶足比数于士林邪!
  魏野、林逋之视此,则超然矣。名已达于明主,而交游不结轸于公卿;迹已远于市朝,而讽咏且不忘于规谏。(质)[贫]其义也,而安以无求;乐其情也,而顺以自适。教不欲施,非吝于正人也,以求己也。书不欲著,非怠于考道也,以避名也。若是者,以隐始,以隐终。志之所存,行则赴之,而隐以成。与抟异尚,而非放之所可颉颃久矣。
  乃以其时考之。则于二子有憾焉。子曰:"有道则见,无道则隐。"云有道者,岂时雍之代,无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