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耳还耳,而声亦靳矣;以体还体,而衣被器用游观之所需者亦靳矣。过此,则皆流俗浮游之言转相传述,溢于其分。而劳形、怵神、殃民、殄物,役役以奔走,至死而不释。呜呼!是其愚也,吾且恶知其何以然哉?
  故君子之无欲,不爽于理者,无他,耳目口体止于其分,不示人以殊异之情,则人言之沓至,稗官之妄述,导谀者之将顺,鬻技者之蛊惑,举不以易吾耳目口体之素。然则淡然无欲者,非无欲也;欲止于其所欲,而不以流俗之欲为欲也。
  夫流俗之欲而荡其心,夫人之所不能免也。奚以治之?其惟有以镇之乎!太宗曰"朕无他好,惟喜读书",所以镇之也。镇之者,息其纷纭,抑其竞躁,专凝其视听而不迁;古今成败得失之故,迭至而相警,以域其聪明;其神闲,其气肃,其几不可已,其得不能忘。如是,而流俗之相荧者,不待拒而自不相亲。以是而形见于外,天下之饰美以进者,相奖以道艺。其人非必贤,其所习者抑不诡于正矣;其学非必醇,其所尚者固不损于物矣。因而精之,因而备之,而道存焉。故太宗之择术善矣。宋儒先以格物穷理为身、心、意、知之所自正,亦此道焉耳。
  虽然,但言读书,而犹有所患。所患者,以流俗之情临简编,而简编之为流俗用者不鲜也。故萧绎、杨广、陈叔宝、李煜以此而益长其慆淫。岂徒人主然哉?凡为学者皆不可不戒也。夫苟以流俗之心而读书,则读书亦嗜好而已。其销日糜月废事丧德也,无以愈。如是者其淫有三,不知戒而蹈之者众,故不可不戒也。物求其名,形求其似,夸新竞丽,耽僻摘险,以侈其博,如是者谓之色淫。师鲰儒之章程,殉小生之矩步,析音韵以求工,设机局以相应,曳声引气,意短言长,如是者谓之声淫。读可喜之言而如中酒,读可怒之事而如操戈,嬉笑以谐心,怒骂以快意,逞其气以击节于豪宕之篇,弛其志以适情于闲逸之语,心与俱流,情将日荡,如是者谓之志淫。此三淫者,非所读之书能病之也。风、雅兼贞淫之什,春秋有逆乱之书;远流俗,审是非,宁静以镇耳目之浮明,则道贞于一。轩輶之语,里巷之谣,无不可益也。非是而涉猎六籍,且有导人以迷者;况史册有繁言,百家有琐说乎?班固之核也,蔡邕之典也,段成式、陆佃之博也,苏轼、曾巩之辨也,以是而猎荣名,弋物望,又奚异于烂羊之关内侯、围棋之宣城守、宣淫之控鹤监乎?无他,以读书为嗜好,则适以导人于欲也?惟无欲而后可以读书。故曰:太宗之言,殆知道者之言也。
  〖十〗
  论治者佥言久任,为州县长吏言之耳。夫岂徒牧民者之使习而安哉!州县之吏去天子远,贤不肖易以相欺;久任得人,则民安其治;久任失人,则民之欲去之也,不能以旦夕待,而壅于上闻。故久牧民之任,得失之数,犹相半也。至于大臣,而久任决矣。
  国家之政,见为利而亟兴之,则奸因以售;见为害而亟除之,则众竞于嚣。故大臣之道,徐以相事会之宜,静以需众志之定,恒若有所俟而不遽,乃以熟尝其条理,而建不可拔之基。志有所愤,不敢怒张也;学有所得,不敢姑试也。受政之初,人望未归;得君之始,上情未获;则抑养以冲和,(待)[持]以审固,泊乎若无所营,渊乎若不可测,而后斟酌饱满,以为社稷生民谢无疆之恤。期月三年之神化,固未可为大贤以下几幸也。乃秉政未久,而已离乎位矣。欲行者未之能行,欲已者未之能已,授之他人,而局又为之一变。勿论其君子小人之迭进,而荑稗窃嘉谷之膏雨也。均为小人,而递相倾者,机械后起而益深;均为君子,而所学异者,议论相杂而不调。以两不相谋之善败,共图一事之始终,条绪判于咫寻,而得失差以千里。求如曹参之继萧何,守画一之法以善初终者,百不得一也。且惟萧何之相汉,与高帝相为终始,绪已成,而后洞然于参之心目,无所容其异同。向令何任未久而参代,亦恶能成其所未就以奏治定之功!况其本异以相攻,彼抑而此扬者乎!
  夫爰立作相者,非骤起衡茅、初登仕版者也;抑非久历外任、不接风采者也。既异乎守令之辽阔而不深知,则可不可决之于早,既任之而固可勿疑;奚待历事已还,而始谋其进退。故善用大臣者,必使久于其任,而后国是以不迷,君心以不眩。
  宋自雍熙以后,为平章、为参知、为密院、总百揆掌六师者,乍登乍降,如拙棋之置子,颠倒而屡迁。夷考其人,若宋琪、李昉、李穆、张齐贤、李至、王沔、陈恕、张士逊、寇准、吕端、柴禹锡、苏易简、向敏中、张洎、李昌龄者,虽其闲不乏侥幸之士,而可尽所长以图治安者,亦多有之。十余年闲,进之退之,席不暇暖,而复摇荡其且前且却之心,志未伸,行未果,谋未定,而位已离矣。则求国有定命之訏谟,人有适从之法守,其可得与?以此立法,子孙奉为成宪,人士视为故事。其容容者,既以传舍视黄扉,浮沉于一日之荣宠;欲有为者,亦操不能久待之心,志气愤盈,乘时以求胜。乃至一陟一迁,举朝视为黜陟之期,天子为改纪元之号;绪日以纷,论日以起,嚚讼盈廷,而国随以毙。垂法不臧,非旦夕之故矣。
  夫宋之所以生受其敝者,无他,忌大臣