孔子曰:“回,来家贫居卑,胡不仕乎?”回对曰:“不愿仕。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,足以给饘粥;郭内之圃十亩,足以为丝麻。鼓宫商之音,足以自娱;习所闻於夫子,足以自乐。回何仕焉?”孔子愀然变容,曰:“善哉,回之意也。”

  ○原宪

  原宪,字子思,宋人也,孔子弟子。居鲁环堵之室,茨以生草,蓬户不完,桑以为枢,而瓮牖二室。褐以为塞,上漏下湿,匡坐而弹琴。子贡相卫,结驷连骑,排藜藿,入穷闾,巷不容轩,来见原宪。原宪韦冠纵履,杖藜而应门。子贡曰:“嘻,先生何病也?”宪应之曰:“宪闻之:无财谓之贫,学道而不能行谓之病。若宪,贫也,非病也。夫希世而行,比周而友,学以为人,教以为巳,仁义之慝,舆马之饰,宪不忍为也。”子贡逡巡而有惭色,终身耻其言之过也。

  ●卷中

  ○汉阴丈人

  汉阴丈人者,楚人也。子贡适楚,过汉阴,见丈人为囿,入井抱瓮而灌,用力甚多而见功寡。子贡曰:“有机於此,后重前轻,挈水若抽,其名为槔,用力寡而见功多。”丈人作色而笑曰:“闻之吾师,有机械者必有机事,有机事者必有机心。机心存於胸中则纯白不备,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,神生不定者,道之所不载也。吾非不知,羞而不为也。”子贡愕然,惭,俯而不对。有间,丈人曰:“子奚为者邪?”曰:“孔丘之徒也。”丈人曰:“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智,独弦歌以卖名声於天下乎?汝方将忘汝神气,堕汝形骸,而何暇治天下乎?子往矣,勿妨吾事。”子贡卑陬失色,顼顼然不自得,行三十里而后愈。

  ○壶丘子林

  壶丘子林者,郑人也。道德甚优,列御寇师事之。初,御寇好游,壶丘子曰:“御寇好游,游何所好?”列子曰:“游之乐所玩无故。人之游也,观其所见,我之游也,观其所变。”壶丘子曰:“御寇之游,固与人同,而曰固与人异。凡所见亦恒见其变,玩彼物之无物不知我亦无故。务外游不知务内观,外游者求备於物,内观者取足於身。取足於身,游之至也。求备於物,游之不至也。”於是列子自以为不知游,将终身不出,居郑圃四十年,人无识者。

  ○老商氏

  老商氏者,不知何许人也。列御寇师焉,兼友伯高子而进于其道。尹生闻之,从列子居,数月不省舍,因间请蕲其术者,十反而十不告。尹生怼而请辞,列子又不命。尹生退数月,意不巳,又往从之。列子曰:“汝何去来之频?”尹生曰:“曩章戴有请於子,子不我告,固有憾於子。今复脱然,是以又来。”列子曰:“曩吾以汝为达,今汝之鄙至此乎?姬将告汝所学於夫子者矣。自吾之学也,三年之后,心不敢念是非,口不敢言利害,始得老商一眄而巳。五年之后,心庚念是非,口庚言利害,老商始一解颜而笑。七年之后,从心之所念庚无是非,从口之所言庚无利害,老商始一引吾并席而坐。今汝居先生之门,曾未洽时,履虚乘风,其可得乎!”

  ○列御寇

  列御寇者,郑人也,隐居不仕。郑穆公时,子阳为相,专任刑法,列御寇乃绝迹穷巷,面有饥色。或告子阳曰:“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,居君之国而穷,君无乃为不好士乎?”子阳闻而悟,使官载粟数十乘而与之。御寇出见使者,再拜而辞之。入见其妻,妻望之而拊心曰:“妾闻为有道之妻子皆得佚乐,今有饥色,君过而遗先生食,先生不受,岂非命也哉!”御冠笑曰:“君非自知我也。以人之言而遗我粟,至其罪我也,又且以人之言。此吾所以不受也。”居一年,郑人杀子阳,其党皆死,御寇安然独全。终身不仕,著书八篇,言道家之意,号曰《列子》。

  ○庄周

  庄周者,宋之蒙人也。少学老子。为蒙县漆园史,遂遗世自放,不仕。王公大人皆不得而器之。楚威王使大夫以百金聘周,周方钓於濮水之上,持竿不顾,曰:“吾闻楚有神龟,死二千岁矣,巾笥而藏之於庙堂之上。此龟宁无为留骨而贵乎?宁生曳尾涂中乎?”大夫曰:“宁掉尾涂中耳。”庄子曰:“往矣,吾方掉尾於涂中。”或又以千金之币迎周为相,周曰:“子不见郊祭之牺牛乎,衣以文绣,食以刍菽,及其牵入太庙,欲为孤豚,其可得乎?”遂终身不仕。

  ○段干木

  段干木者,晋人也。少贫且贱,心志不遂,乃治清节,游西河,师事卜子夏。与田子方、李克、翟璜、吴起等居于魏,皆为将,唯干木守道不仕。魏文侯欲见,就造其门,段干木逾墙而避文侯。文侯以客礼待之,出,过其庐而轼。其仆问曰:“干木布衣也,居轼其庐,不巳甚乎?”文侯曰:“段干木,贤者也。不移势利,怀君子之道,隐处穷巷,声驰千里。吾敢不轼乎?干木先乎德,寡人先乎势。干木富乎义,寡人富乎财。势不若德贵,财不若义高。”又请为相,不肯。后卑己固请见,与语,文侯立倦不敢息。夫文侯名过齐桓公者,盖能尊段干木,敬卜子夏,友田子方故也。

  ○东郭顺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