衣无缝,如铸成的,如树上结的,如圣叹之有龂山相资相助,皆得并传于世,此又天地间一大快事也。唐君欣若,自能诗,而又好集唐诗。集之久,而己诗俱废。盖以专一而得神奇者也。夫唐人之诗,旧诗也,读之千古长新,得君之集而更新,满纸皆陆离斑驳。今人之诗,新诗也,但党满纸皆陈饭土羹。与为彼之作,正不如君之集也。问序于愚,愚何能序唐君之甘苦阅历,约略言之,非为唐君言之,为后之学诗学文者言之也。 乾隆己卯,板桥郑燮撰。」
乾隆二十五年庚辰 一七六○ 六十八岁
五月,客居通州,寓于保培基之井谷园。
五月十三日,为李方膺《墨梅卷》作题,表达自己对画梅的看法。
题曰:「兰竹画,人人所为,不得好。梅花,举世所不为,更不得好。惟俗工俗僧为之,每见其几段大炭,撑拄吾目,其恶秽欲呕也。晴江李四哥独为于举世不为之时,以难见奇,以孤见实,故其画梅,为天下先。日则凝视,夜则构思,身忘于衣,口忘于味,然后领梅之神,达梅之性,挹梅之韵,吐梅之情,梅亦俯首就范,入其剪裁刻划之中而不能出。夫所谓剪裁者,绝不剪裁,乃真剪裁也。所谓刻划者,绝不刻划,乃真刻划也。岂止神行人画,天复有莫知其然而然者,问之晴江,亦不自知,亦不能告人也。愚来通州,得睹此卷,精神焕发,兴致淋漓。此卷新枝古干,夹杂飞舞,令人莫得寻其起落。吾欲坐卧其下,作十日工课而后去耳。 乾隆二十五年五月十三日,板桥郑燮漫题。」
七月七日,与汪之珩诸人共度七夕于汪氏之文园。
秋日,为刘柳村三作《刘柳村册子》于汪氏文园,叙己之生平经历。
文曰:「板桥自京师落拓而归,作《四时行乐歌》,又作《道情》十首。四十举于乡,四十四岁成进士,五十岁为范县令,乃刻拙集,是时为乾隆七年也。
《道情》十首,作于雍正七年,改削十四年,而后梓而问世。传至京师,幼女招歌首唱之,老僧起林又唱之,诸贵亦颇传颂,与词刻并行。
拙集诗词二种,都人士皆曰:『诗不如词。』扬州人亦曰:『词好于诗。』即我亦不敢辩也。
游西湖,谒杭州太守吴公作哲,出纸二幅,索书画。一画竹,一写字。湖州太守李公堂见而讶之曰:『公何得有此?』遂攫之而去。吴曰:『是不难得,是人现在此,公至南屏静寺访之,吾先令人作介绍可也。』次日,泛舟相访,置酒湖上为欢;醉后,
即唱予《道情》以相娱乐。云:『十年前得之临清王知州处,即爱慕至今,不知今日得会于此!』遂邀至湖,游苕溪、霅溪、卞山、白雀,而道场山尤胜也。府署亭池馆榭甚佳,皆吾扬吴听翁先生所修葺。……高丽国索拙书,其相李艮来投刺,高尺二寸,阔五寸,厚半寸如金版玉片,可击扑人。今存枝上村文思上人家,盖天宁寺西院也。……板桥貌寝,既不见重于时,又为忌者所阻,不得入试。愈愤怒,愈迫窘,愈敛厉,愈微细,遂作《渔父》一首,倍其调为双迭,亦自立门户之意也。
板桥最穷最苦,貌又寝陋,故长不合于时;然发愤自雄,不与人争,而自以心竞。四十外乃薄有名,所谓诸生曰『万盈四十乃知名』也。其名之所到,辄渐加而不渐淡,只有中有汁浆耳。庄生谓:『鹏怒而飞,其翼若垂天之云。』古人又云:『草木怒生』,然则万事万物何可无怒耶?板桥书法以汉八分杂入楷行草,以颜鲁公《座位稿》为行款,亦是怒不同人之意。乾隆庚辰秋日,为柳村刘三兄书此十二页。」
是年,板桥于汪氏文园又作《板桥自序》,对自己之生平学行加以自省。
文曰:「板桥居士读书求精不求多,非不多也,唯精乃能运多,徒多徒烂耳。少陵七律、五律、七古、五古、排律皆绝妙,一首可值千金。板桥无不细读,而尤爱七古,盖其性之所嗜,偏重在此。《曹将军丹青引》、《渼陂行》、《瘦马行》、《兵车行》、《哀王孙》、《洗马兵》、《缚鸡行》、《赠毕四曜》,此其最者;其余不过三四十首,并前后《打鱼歌》,尽在其中矣。是《左传》、是《史记》、似《庄子》、《离骚》,而六朝香艳,亦时用之以为奴隶。大哉杜诗,其无所不包括乎!
七律诗《秋兴》八首、《诸将》五首、《咏怀古迹》五首,皆由此而推之,五律诗《秦州杂诗》二十首、《咏物》三十余首、《达行在所》三首,皆由此而推之;
五言古诗前后《出塞》、《新婚别》、《垂老别》、《无家别》、《北征》、《彭衙行》,以及排律之《经昭陵》、《重经昭陵》、《别严贾二阁老》、《别高岑》,皆由此而推之。立志不分,乃疑于神。
板桥平生无不知己,无一知己。其诗文字画每为人爱,求索无休时,略不遂意,则怫然而去。故今日好,为弟兄,明日便成陌路。
紫琼崖主人极爱惜板桥,尝折简相招,自作骈体五百字以通意,使易十六祖式、傅雯凯亭持来。至则袒而割肉以相奉,且曰:『昔太白御手调羹,今板桥亲王割肉,后先之际,何多让焉!』
板桥游历山水虽不多,亦不少;读书虽不多,亦不少;结交天下通人名士虽不多,亦不少。初极贫,后亦稍稍富贵;富贵后亦稍稍贫。故其诗文中无所不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