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嗣奭字右仲,鄞县人。)
  又问:“下学而上达自在,圣人不言,是待人自悟否?”先生曰:“形而上者谓之道,形而下者谓之器,上下原不相离,故学即是学其所达,达即是达其所学。若不学其所达,几一朝之达,其道无由。譬之适京师者,起脚便是长安道,不必到长安方是长安,不然,南辕而北辙矣。悟此之谓自悟,言此之谓不言之言。”(以上答王嗣奭问。)
  叶廷秀问:“董子曰‘道之大原出于天’,乃天命谓性,说者以孔、孟之后道不明,只是性不明,愚意性本从心,学者不治心,是起念已差路头,才欲治心,又堕于虚寂无用之归。今欲讲心学,其何道之从?”先生曰:“学莫先於知性,只为‘天命之谓性’一句,早已看错了。天人杳不相属,性命仍是二理。今曰‘天命谓性’,而不曰‘天命为性’,断然是一,不是二。然则天岂外人乎?而命岂外於吾心乎?故曰:‘尽其心者,知其性也。知其性,则知天矣。’《中庸》无声无臭,正不讳言空寂也。而学者以为佛氏也者,而去之曰:‘吾欲舍是而求心焉。’何异舍京师别求长安,断无适从之路矣。”(廷秀字润山,濮州人。)
  又问:“秀尝谓明体适用,如车二轮,鸟二翼,必不可离者也。然於道理重一分,定於功名轻一分,何况世路龃龉,一甘遁世,大川曷济,其何道之从?”先生曰:“《大学》言明德新民,其要归於止至善,善即天命之性是也。阳明先生曰:‘明德以亲民,而亲民以明其明德,原来体用只是一个。’一者何也?即至善之所在也。学不见性,徒求之一体一用之间,曰车两轮,鸟双翼,不问所以转是轮,鼓是翼者,将身世内外判然两途,既宜此,又欲宜彼,不亦顾此而失彼乎?所以然者,止因见得学问一事,是义理路头,用世一事,是功名路头,觭轻觭重,世无此等性命。仆请更其辞曰:‘於明德明一分,自於亲民亲一分。’所谓至善之止,亦不外此而得之矣。”
  又问:“窃以读书穷理,乃俗学对症之药,而辨义利尤为药中针石,不从此处理会,恐脚跟不定,未有不东西易向者。”先生曰:“学者须从闇然处做工夫起,从此浸假而上,伦类声尘,俱无托足,方与天体相当,此之谓无欲故静。静中自有一团主意,不容已处,即仁体也。穷此之谓穷理,而书非理也;集此之谓集义,而义非外也。今但以辨晰义理,为燕、越分途,而又必假读书以致其知,安知不堕於义外乎?”
  问“体用一原。”先生曰:“体用一原之说,乃先儒卓见道体,而后自是言。只今以读书为一项事,做官为一项事,岂得成体用?更复何一何原?须知此理流行,心目之前,无用非体,无体非用。盖自其可见者而言,则谓之用,自其不可见者而言,则谓之体,非截然有两事也。日用之间,持而循之,便是下学,反身之地,默而成之,即是悟机。此所谓即学即达,非别有一不可思议之境界也。故知道者,疏水曲肱,与金革百万,用则同是用,体则同是体也。善乎知止之说,其入道之门乎?艮其止,止其所也,止其所者,心膂之间,天理正当之位也。此位运量无方,一掬不谓小,上天下地,往古来今不为大,何有於外境乎?知乎此者,谓之知微,惟其无微非显,是以无体非用,惟其显微无间,是以体用一原。然则吾侪学道,只从微字讨消息可乎?”
  又问:“意者心之发,《註》盖因‘诚意’传中,有好恶字,而当属动一边,若以为心之所存,岂即未发之中乎?格物所以致知,此本末一贯学问,先生以为向末一边,而必归之所存,博约互用欤?此不得不再请益也。”先生曰:“意为心之所存,正从《中庸》以未发为天下之大本,不闻以发为本也。《大学》之教,只是知本,身既本于心,心安得不本於意?乃先儒既以意为心之所发矣,而阳明又有正心之说,曰:‘知此则知未发之中。’观此则欲正其未发之心,在先诚其已发之意矣,通乎不通乎?然则好恶者,正指心之所存言也,此心之存主,原有善而无恶,何以见其必有善而无恶也?以好必於善,恶必於恶。好必於善,如好好色,断断乎必於此;恶必於恶,如恶恶臭,断断乎必不於彼。必於此而必不於彼,正见其存主之诚处,故好恶相反而相成,虽两用而止一几。所谓几者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。盖此之好恶,原不到作用上看,虽能好能恶,民好民恶,总向此中流出,而但就意言,则只指其必于此,必不于彼者,非七情之好恶也。意字看得清,则几字才分晓,几字看得清,则独字才分晓。孟子曰:‘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,几希!’正此之谓也。难道平旦之时,未与物接,便是好人恶人,民好民恶之谓乎?《大学》以好恶解诚意,分明是微几,以忿懥忧患恐惧好乐解正心,分明是发几故也。即以‘诚正’二字言之,诚之理微,无思无为是也;正之理著,有伦有脊之谓也。此可以得诚意正心,先后本末之辨也。阳明先生惟於意错解,所以只得提出‘良知’二字为主柄,以压倒前人。至解《中庸》,亦有‘致和以致中’等语,两相迁就,以晦经旨,而圣学不明於天下矣。数年来,每见朋友聚讼不已,仆反复之,而终不能强从相沿之说,门下姑留此一段话柄,徐而思之,他日有以解我之固见乎!至於