敬字,濂溪以中言性,而本之刚柔善恶。刚柔二字,即喜怒哀乐之别名,刚善则怒中有喜,恶则即是偏於刚,一味肃杀之气矣。柔善则喜中有怒,恶则即是偏於柔,一味优柔之气矣。中便是善,言於刚柔之间认个中,非是於善恶之间认个中。又非是於刚善柔善之外,另认个中也。此中字,分明是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,故即承之曰:“中也者和也,中节也,天下之达道也,圣人之事也。”《图说》言仁义中正,仁义即刚柔之别名,中正即中和之别解,皆为《中庸》註疏。后人不解《中庸》,并不解《图说》、《通书》矣。
  周子思之功,全向几处用。几者动之微,吉之先见者也。知几故通微,通微故无不通,故可以尽神,可以体诚,故曰思者圣功之本,而吉凶之机也。吉凶之机,言善恶由此而出,非几中本有善恶也。几动诚动,言几中之善恶,方动於彼,而为善去恶之实功,已先动於思,所以谓之“见几而作,不俟终日”,所以谓之“知几其神。”机非几也,言发动所由也。
  善不善之几,中於感应者,止有过不及之差,而乘於念虑者,则谓之恶。然过而不已,念虑乘之,亦鲜不为大恶矣。君子知几,端在感应上控持得力,若念虑之恶,君子早已绝之矣。
  程子以水喻性,其初皆清也,而其后渐流而至於浊,则受水之地异也。如此分义理与气质,似甚明。但《易》称“各正性命,乃利贞。”又称“成之者性也。”亦以诚复言,则古人言性,皆主后天,而至於人生而静以上,所谓不容说者也。即继之者善,已落一班,毕竟离气质,无所谓性者。生而浊则浊,生而清则清,非水不清,而受制於质,故浊也。如此则水与受水者,终是两事,性与心可分两事乎?余谓水心也,而清者其性也,有时而浊,未离乎清也,相近者也。其终锢於浊,则习之罪也。性本虚位,心有定理。
  敬斋云:“敬无间断,便是诚。”予谓心有间断,只为不敬,故若敬,则自无间断。敬则所以诚之也,此所谓自明而诚也,非敬即是诚。敬斋尚未及和靖,敬斋只持守可观,而和靖於涵养分上,大是得力。(以上癸未名《存疑杂着》)
会语

  问:“未发之中,难以摸索?”曰:“中体莹然,何劳摸索?才摸索,便不是中。”
  为学莫先於辨诚伪,苟不於诚上立脚,千修万修,只做得禽兽路上人。
  祁世培问:“人於生死关头不破,恐於义利,尚有未净处。”曰:“若从生死破生死,如何破得?只从义利辨得清,认得真,有何生死可言?义当生自生,义当死自死,眼前止见一义,不见有生死在。”
  问:“生死”,陶石梁以腊月三十日言之。先生曰:“腊月三十日,谓一年之事,以此日终;而一年之事,不自此日始,须从正月初一日做起也。”
  问:“格物当主何说?有言圣贤道理圆通,门门可入,不必限定一路。”先生曰:“毕竟只有慎独二字,足以蔽之,别无门路多端可放步也。”
  问:“三教同源否?”曰:“莫悬虚勘三教异同,且当下辨人禽两路。”
  古人成说如琴谱,要合拍须自家弹。
  静坐是养气工夫,可以变化气质。
  陶石梁每提识认二字,果未经识,如何讨下手?乃门下便欲识认个甚么?转落影响边事,愈求愈远,堕入坑堑。《中庸》言道不远人,其要归之子臣弟友,学者乃欲远人以为道乎?
  世人无日不在禽兽中生活,彼不自觉,不堪当道眼观,并不堪当冷眼观。今以市井人观市井人,彼此不觉耳。
  问:“先生教某静坐,坐时愈觉妄念纷扰,奈何?”曰:“待他供状自招也好,不然且无从见矣。此有根株在,如何一一去得?不静坐,他何尝无?只是不觉耳。”
  吾辈心不能静,只为有根在。假如科举的人,只着在科举上,仕途的人,只着在仕途上,即不专为此,总是此傍枝生来。所以濂溪教人,只把无欲两字作丹头。
  先生叹曰:“人谓为人不如为己,故不忠。看来忠於己谋者亦少,如机变,如蠢息,如欺世盗名,日日戕贼此身,误认是佔便宜事。”有友问:“三代之下,惟恐不好名,名字恐未可抹坏。”王金如云:“这是先儒有激之言,若论一名字,贻祸不是小小。”友谓:“即如今日之会,来听者亦为有好名之心耳,即此一念,便足亦取。”先生曰:“此语尤有病,这会若为名而起,是率天下而为乱臣贼子,皆吾辈倡之也。诸友裹足而不可入斯门矣。”友又谓:“大抵圣贤学问,从自己起见,豪傑建立事业,则从勋名起见。无名心,恐事业亦不成。”先生曰:“不要错看了豪傑,古人一言一动,凡可信之当时,传之后世者,莫不有一段真至精神在内。此一段精神,所谓诚也。惟诚,故能建立,故足不朽。稍涉名心,便是虚假,便是不诚。不诚,则无物,何从生出事业来?”
  问:“无欲而后可言良知否?”曰:“只一致知便了。若言致知,又言无欲,则致知之上,又须添一头脑。所谓无欲,只是此心之明,所言有欲,只是此心之昧。有欲无欲,止争明昧,相去不远,但能常明,不必更言无欲。”
  习染日降,而人心万古如一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