气质之不善,而复还一理义之善,则是人有二性也。二之,果可谓性否?
  孟子谆谆“性善”,为当时三说,乱吾性也;又谆谆“才无不善”,恐后世气质之说,杂吾性也。夫气质既性生,即不可变化;与性一,亦无待变化。若有待变化,则必有不善。有不善,则已自迷于性善,其说可无论矣。独无善无不善,今人尚宗述之,而以出自告子,又小变其说,以为必超善不善乃为善。呜呼!此亦非孟子所谓善也。子曰:“人之生也直。”夫不待超而无不善,此则孟子所谓善也。《易》云:“继之者善也,成之者性也。”《诗》云:“天生蒸民,有物有则,民之秉彝,好是懿德。”此则孟子所谓“道性善”也。
  或疑:“既性善,气质又同是善,下愚何以独不移?”曰:“此自贼自暴自弃之过,非气质之过也。”“然则生知、学知、困知,又何不同?”曰:“此孔子所谓‘性相近’者也,相近便同是善中,亦不可一律而齐。”“然则性之反之可谓同乎?”曰:“孟子盖以汤、武合尧、舜,非以尧、舜劣汤、武也。正所谓同是善中,不可一律齐者也,终不害为知之一。辟如水有万派,流性终同,山形万状,止性终同。故人人可为尧、舜,同故也。或相倍蓰而无算,不能尽其才,此则异耳。圣贤见其异,而知其同;诸说迷其同,而执其异;后儒既信其同,又疑其异。故其言性也,多不合。”(以上《气质辨》)
  告子言性,曰“杞柳”,柳最易长;曰“湍水”,水最易动;曰“生之谓性”,生其活机;曰“食色性也”,食色其实用。而合之无善无不善,益不可指著。使庸常者由之,而日见吾心之感应,其宜人情者此言。使贤智者知之,而默见吾性之流行,其超人情者亦此言。盖以圆活教人,自谓见性极真,不知误天下愈甚。流俗既以济其私,迷不知检防,高明益以神其见,荡无所归着。呜呼!舍善无性,舍明善无率性,宋儒之直提此者,吾得“立本”之说焉,明儒之直提此者,吾得“良知”之说焉。
  告子之“两不得勿求”,非真任之不得也,其宗旨当在不得之先,不使至于不得耳。只是圣贤之道,存心兢业,当在预养,惟恐一不得也。及其不得,则皇皇焉,困心衡虑,而亟为自反之图。夫其皇皇焉,困心而衡虑者,正告子之所谓“动心而深弗欲”者也。不知惟动于不得,而后不动于其无不得者真。(以上《告子》)
  孟子只非义外,并不曾说义内,何则?义原不专内也。告子既堕外一边,我若专堕内一边,二者均属偏见。(《义外》)
  必有事而正,此徒正事耳。心慊,则行事自能合义。若止正事,补东缺西,得此失彼,恐非集义之道。且心不先慊,纵外事虽正,中可勿馁乎?恐亦非浩然之路。(《勿正》)
  中和尚可分说,致中和之功,必无两用。未发一致中和,已发一致中和,辟如天平有针为中,两头轻重钧为和,当其取钧,非不时有斟酌,到得针对来,煞一时事。且钧而相对,是已发时象。如两头无物,针元无不相对,更是未发时象。看到此,孰致中,孰致和?何时是致中,何时是致和?君子只一戒惧不忘,便中和,默默在我,便是致字,无两条心路。(《致中和》)
  凡学问最怕拘板,必有一种活动自得处,方能上达。天地间之理,到处流行,有可见,有不可见;有所言,有所不能言。不是以心时时体会,有活动机括,焉能日进日新?故须时习。若止认作服习重习,专有人工,绝无天趣,即终身从事,转入拘板。(《时习》)
  人心道心,非有两项心也。人之为人者心,心之为心者道,人心之中,只有这一些理义之道心,非道心之外,别有一种形气之人心也。孟子曰:“人之所以异於禽兽者几希。”几希,微孰甚焉!人之所以异於禽兽者,仅此几希,危孰甚焉!惟精者精察此微,惟一者紧守此微。中即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也,非天下之至中,不能持天下之至危,然非天下之至微,不足言天下之至中。戒慎恐惧,危微也;慎独,精一也;致中和,允执中也。若谓心有两,而以人心与道心对,则将以一去一而为中乎?将尽脱二者之外而为中乎?抑亦参和二者之间而为中乎?吾勿敢信。今以人心为形气之心,若属邪妄一边,殊不知心原无有邪妄的。如《论语》一书,有四心字,自许以“从心”,许回以“其心”,荷蒉称“有心”,戒人以“无所用心”是也。《大学》言“正心”,只云“心不在焉”。《孟子》言“放其良心”,又“陷溺其心”,并未尝言心有不好的。至于正与不正,便只说胸中,不言及心;小人不善,便只说如见肺肝。后人惟见有气质之性,故因生出一种形气之心,与孔、孟心性处顿异。(《中》)
  格字诸家训释颇异,若以为格非心,则侵诚,且不先知,如何辨得非心出?若以为格式,则侵正修,且不先知,却认何者是格式?若以为感格,则侵齐治平,且不先知,岂能念得我所以感格人,人所以感格于我的道理?故知格物是《大学》实功,穷理是格物定论。《易》曰:“君子穷理尽性”,穷理即穷吾性之理也。阳明说致良知,才是真穷理。(《格物》)
  “利义如何辨?”曰:“不为不欲,此义之善也。反是即利。”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