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曰:“尔读书有年,祇成佞口。”先生又为上辩忠佞者久之,上怒甚,然亦夺於公议,止谪江西布政司知事。盖上素知先生清苦无私。第三疏在枚卜之后,小人中之者,谓当枚卜之时,隐忍不言,睥睨宣麻,宣麻不得,由是发愤耳。上入此间,亦遂疑先生平生言行之出于伪也。先是五月间,先生草劾一藻、新甲二疏,俾长班投会极门,长班恐疏上必败枚卜,乃驾言会极门中官索钱,先生无以应。至会推旨下,长班绝望,始并投三疏,故小人有此揣摩。彼小人之识见,亦犹夫长班之识见也。
  庚辰,江西巡抚解学龙疏荐地方人才,谓先生堪任辅导。上怒其朋比,逮先生及解抚,廷杖之,下刑部狱。户部主事叶廷秀,太学生涂仲吉,上书颂先生,皆廷杖。先生在狱中,同狱者多来问学,侦事者上闻,词连黄文焕、陈天定、文震亨、孙嘉绩、杨廷麟、刘履丁、董养河、田诏。上使镇抚司杂治之,连及者既不承,至有戟手而詈者,诸人皆返刑部,而先生改下北寺。当是时,告讦公行,小人创为福党之说,以激上怒,必欲杀先生而后已。司寇刘泽深拟烟瘴遣戍,再奏不允。宜兴出山,天下皇皇,以出先生望之。辛巳十二月,戍辰州卫。一日上御经筵,叹讲官不学,宜兴进曰:“惟黄道周,识虽偏而学则长。”次辅蒋八公因言道周贫且病,乞移近戍。宜兴曰:“皇上无我之心,有同天地,既道周有学,便可径用,何言移戍?”上笑而不言。既退,即御书原官起用。未上而京师陷。南渡,起礼部尚书,掌詹事府事。寻以祭告禹陵出,栖迟浙水。
  国亡之后,奉思文入福,遂首政府。是时政由郑氏,祭则寡人。赐宴大臣,郑氏欲居第一,先生谓祖制武职无班文官右者,相与争执。郑氏辞屈,嫌隙遂成。先生视郑氏殊无经略之志,自谓出关,然不能发其一甲,转其斗粟,徒以忠义激发,旬月之间,揭竿云集。先生亲书告身奖语,给为公赏,得之者,荣於诰敕。从广信抵衢州,为其门人所绐,至婺源明堂里见执,系尚膳监,绝粒十四日不死,引磬又不殊。丙戌三月七日兵解,年六十二。
  先生深辨宋儒气质之性之非,气有清浊,质有敏钝,自是气质何关性上事?性则通天彻地,只此一物,於动极处见不动,於不睹不闻处见睹闻,着不得纤毫气质。宋儒虽言气质之性,君子有弗性焉。毕竟从夹杂中辨别精微,早已拖泥带水去也。故知先生之说为长,然离心之知觉,无所为性,离气质亦无所为知觉,如此以求尽性,未免易落悬想。有先生之学,则可;无先生之学,尚须商量也。
榕坛问业

  千古圣贤学问,只是致知;此知字,只是知止。试问止字的是何物?象山诸家说向空去,从不闻空中有个止宿。考亭诸家说逐物去,从不见即事即物止宿得来。此止字,只是至善,至善说不得物。毕竟在人身中,继天成性,包裹天下,共明共性,不说物不得。此物粹精,周流时乘,在吾身中,独觉独知,是心是意。在吾身对照过,共知共觉,是家国天下。世人只於此处不明,看得吾身内外有几种事物,着有着无,愈去愈远。圣人看得世上只是一物,极明极亲,无一毫障碍。以此心意,澈地光明,才有动处,更无邪曲,如日月一般,故曰明明德於天下。学问到此处,天地皇王,都於此处,受名受象,不消走作,亦更无复走作,那移去处,故谓之止。自宇宙内外,有形有声,至声臭断处,都是此物贯澈,如南北极,作定盘针,不由人安排得住。继之成之,诚之明之,择之执之,都是此物指明出来,则直曰性,细贴出来,则为心为意,为才为情。从未有此物不明,可经理世界,可通透照耀。说此话寻常,此物竟无着落。试问诸贤,家国天下,与吾一身可是一物?可是两物?又问吾身有心,有意,有知,梦觉形神,可是一物?两物?自然谺然摸索未明,只此是万物同原,推格不透处。格得透时,麟凤虫鱼,一齐拜舞;格不透时,四面墙壁,无处藏身。此是古今第一本义,舍是本义,更无要说,亦更不消读书做文章也。
  问:“格物之物,若果有物,致知之知,应别有知。夫子直说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。此知字,岂有物在?”某云:“夫子平生说无知,《中庸》都说有物,佛家极要说无物,诸乘都说有知。此是玄黄之判。然是夫子对子路说得不同,曰:‘由,知德者鲜矣!’彼知字,若是无物,则此德字,亦是无知了。此处参透,於本始工夫定无疑误。”
  问:“前说万物一体,未免是笼统说话。周、程说敬,延平说静,唐、虞说中,此中皆不着一事一物,如要静观未发气象,又放不得胞与源头。”某云:“贤说极好,未发前,不看得天地万物。已发后,必为天地万物所倒。此处格透,纵有蔽亏,是天地万物影光相射。”
  问:“已信格物是个明善,再不复疑。只是一个学字,晦翁谓明善复初,陆说是自然有觉,将觉先於学,抑学后乃觉耶?有学便有习,将觉果是性?学果是习耶?”某曰:“此则不晓格物是知去格他,抑知至是物通至此耶?圣贤只是如此学问,犹天上日月,东西相起,决不是旧岁星辰,教今年风雨,亦不是今岁晦朔,觉去岁光明。吾人只此一段精魂,上天下地,无有定期,温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