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宇宙生生之理气,吻合为一体者,流动于腔子,形见于四体,被及於人物。遇父子,则此生生天理为亲;遇君臣,则此生生天理为义;遇师弟,则此生生天理为敬;遇兄弟,则此生生天理为序;遇夫妇,则此生生天理为别;遇朋友,则此生生天理为信;在处常,则此生生天理为经;在处变,则此生生天理为权;以至家国天下,华戎四表,莅官行法,班朝治军,万事万物,远近巨细,无往而非吾心身生生之理气。根本于中而发见於外,名虽有异而只是一箇生生理气,随感随应,散殊见分焉耳,而实非有二也。即此便是义以方外之功,即此便是物来顺应之道,而所以行天下之达道者在是焉。愚见如此,未审是否?”先生曰:“如此推得好,自随处体认以下至实,非有二也。皆是可见,未应事时只一理,及应事时才万殊。《中庸》所谓‘溥博渊泉而时出之’,正为此。后儒都不知不信,若大公顺应,敬直义方,皆合一道理。宜通上章细玩之,体用一原。”
  一友问:“察见天理,恐言於初学,难为下手。”冲答曰:“夫子之设科也,中道而立,能者从之。天理二字,是就人所元有者指出,以为学者立的耳。使人诚有志于此,而日加体认之功,便须有见。若其不能见者,不是志欠真切,便是习心障蔽。知是志欠真切,只须责志,知为习心障蔽,亦是责志,即习心便消而天理见矣。”先生曰:“天理二字,人人固有,非由外铄,不为尧存,不为桀亡。故人皆可以为尧、舜,途之人可以为禹者,同有此耳。故途之人之心即禹之心,禹之心即尧、舜之心,总是一心,便无二心。盖天地一而已矣。《记》云:‘人者,天地之心也。’天地古今宇宙内,只同此一个心,岂有二乎?初学之与圣人同此心,同此一个天理,虽欲强无之又不得。有时见孺子入井,见饿殍,过宗庙,到墟墓,见君子,与夫夜气之息,平旦之气,不知不觉萌动出来,遏他又遏不得。有时志不立,习心蔽障,又忽不见了。此时节,盖心不存故也,心若存时,自尔见前。唐人诗亦有理到处,终日觅不得,有时还自来,须要得其门。所谓门者,勿忘勿助之间,便是中门也。得此中门,不患不见宗庙之美,百官之富。责志去习心是矣,先须要求此中门。”
  一友患天理难见。冲对曰:“须于心目之间求之。天理有何形影,只是这些虚灵意思平铺着在,不容你增得一毫,减得一毫,轻一毫不得,重一毫不得,前一步不得,却一步不得,须是自家理会。”先生曰:“看得尽好,不增不减,不轻不重,不前不却,便是中正。心中正时,天理自见。难见者,在於心上工夫未中正也。但谓‘天理有何形影’是矣,又谓‘只是这些虚灵意思平铺着在’,恐便有以心为天理之患,以知觉为性之病,不可不仔细察。释氏以心之知觉为性,故云蠢动含灵,莫非佛性,而不知心之生理乃性也。平铺二字无病。”
  孚先问:“戒慎不睹,恐惧不闻,敬也,所谓必有事焉者也。勿助勿忘,是调停平等之法,敬之方也。譬之内丹焉,不睹不闻其丹也,戒慎恐惧以火养丹也,勿助勿忘所谓文武火候,然否?”先生曰:“此段看得极好,须要知所谓其所不睹、其所不闻者何物事,此即道家所谓真种子也。故其诗云:‘鼎内若无真种子,如将水火煮空铛。’试看吾儒,真种子安在?寻得见时,便好下文武火也。勉之!勉之!”
  冲尝与仲木、伯载言学,因指鸡母为喻云:“鸡母抱卵时,全体精神都只在这几卵上,到得精神用足后,自化出许多鸡雏来。吾人於天地间万事万化,都只根源此心精神之运用何如耳!”吕、陆以为然。一友云:“说鸡母精神都在卵上,恐犹为两事也。”此又能辅冲言所不逮者。先生曰:“鸡卵之譬,一切用功,正要如此接续。许大文王,只是缉熙敬止。鸡抱卵,少间断,则这卵便毈了。然必这卵元有种子方可。若无种的卵,将来抱之虽勤,亦毈了。学者须识种子,方不枉了工夫。何谓种子?即吾此心中这一点生理,便是灵骨子也。今人动不动只说涵养,若不知此生理,徒涵养个甚物?释氏为不识此种子,故以理为障,要空要灭,又焉得变化?人若不信圣可为,请看无种子鸡卵,如何抱得成雏子皮毛骨血形体全具出壳来?都是一团仁意,可以人而不如鸟乎?精神在卵内,不在抱之者,或人之言,亦不可废也。明道先生言:‘学者须先识仁。’”
  冲问儒释之辨。先生曰:“子可谓切问矣。孟子之学,知言养气,首欲知詖淫邪遯之害心,盖此是第一步生死头路也。往年曾与一友辨此,渠云:‘天理二字,不是校仙勘佛得来。’吾自此遂不复讲。意吾谓天理正要在此歧路上辨,辨了便可泰然行去,不至差毫釐而谬千里也。儒者在察天理,佛者反以天理为障;圣人之学,至大至公,释者之学,至私至小,大小公私,足以辨之矣。昨潘稽勋、石武选亦尝问此,吾应之曰:‘圣人以天地万物为体,既以身在天地万物内,何等廓然大公,焉得一毫私意?凡私皆从一身上起念,圣人自无此念,自无意必固我之私。若佛者务去六根六尘,根尘指耳目口鼻等为言,然皆天之所以与我,不能无者,而务去之,即己一身亦奈何不得,不免有意必固我之私,犹强谓之无我耳,何等私小!’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