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,而中炯炯,至此未之有改也。”罗子谓:“天性之知,原不容昧,但能尽心求之,明觉通透,其机自显而无蔽矣。故圣贤之学,本之赤子之心以为根源,又徵诸庶人之心,以为日用。若坐下心中炯炯,却赤子原未带来,而与大众亦不一般也。吾人有生有死,我与老丈存日无多,须知炯炯浑非天性,而出自人为。今日天人之分,便是将来鬼神之关也。今在生前能以天明为明,则言动条畅,意气舒展,比至殁身,不为神者无几。若今不以天明为明,只沉滞襟膈,留恋景光,幽阴既久,殁不为鬼者亦无几矣。”其友遽然曰:“怪得近来用工,若日中放过处多,则夜卧梦魂自在;若日中光显太盈,则梦魂纷乱颠倒,令人不堪。非遇先生,几枉此生矣。”
  问:“用工,思虑起灭,不得宁贴。”曰:“非思虑之不宁,由心体之未透也。吾人日用思虑,虽有万端,而心神止是一个。遇万念以滞思虑,则满腔浑是起灭,其功似属烦苦。就一心以宰运化,则举动更无分别,又何起灭之可言哉!《易》曰:‘天下何思何虑,殊途而同归,一致而百虑。’夫虑以百言,此心非无思虑也,惟一致以统之,则返殊而为同,化感而为寂。浑是妙心,更无他物。欲求纤毫之思虑,亦了不可得也。”
  一生远来,问以近时工夫,曰:“於心犹觉有疑。”曰:“何疑也?”曰:“许多书旨,尚未明白。”曰:“子许多书未明,却才如何吃了茶,吃了饭,今又如何在此立谈了许久时候耶?”傍一生笑曰:“渠身上书一向尽在明白,但想念的书尚未明白耳。”其生恍然有省。
  一友执持恳切,久觉过苦,求一脱洒工夫。曰:“汝且莫求工夫,同在讲会,随时卧起,再作商量。”旬日,其友跃然曰:“近觉生意勃勃,虽未用力而明白可爱。”曰:“汝信得当下即是工夫否?”曰:“亦能信得,不知何如可不忘失?”曰:“忘与助对,汝欲不忘,即必有忘时。不追心之既往,不逆心之将来,任他宽洪活泼,真是水流物生,充天机之自然,至於?久不息而无难矣。”
  问:“别后如何用工?”曰:“学问须要平易近情,不可着手太重。如粗茶淡饭,随时遣日,心既不劳,事亦了当,久久成熟,不觉自然有个悟处。盖此理在日用间,原非深远,而工夫次第亦难以急迫而成。学能如是,虽无速化之妙,却有隽永之味也。”
  问:“某用工致知,力行不见有个长进处。”曰:“子之致知,知个甚的?力行,行个甚的?”曰:“是要此理亲切。”曰:“如何是理?”曰:“某平日说理,只事物之所当然便是。”曰:“汝要求此理亲切,却舍了此时而言平日,便不亲切;舍了此时问答,而言事物,当然又不亲切。”曰:“此时问答,如何是理之亲切处?”曰:“汝把问答与理看作两件,却求理于问答之外,故不亲切。不晓我在言说之时,汝耳凝然听着,汝心炯然想着,则汝之耳,汝之心,何等条理明白也。言未透彻,则默然不答,言才透彻,便随众欣然,如是则汝之心,汝之口,又何等条理明白也。”曰:“果是亲切。”曰:“岂止道理为亲切哉!如此明辩到底,如此请教不怠,又是致知力行而亲切处矣。”
  问:“吾侪或言观心,或言行己,或言博学,或言守静,先生皆未见许,然则谁人方可以言道耶?”曰:“此捧茶童子却是道也。”一友率尔曰:“岂童子亦能戒慎恐惧耶?”罗子曰:“茶房到此,几层厅事?”众曰:“三层。”曰:“童子过许多门限阶级,不曾打破一个茶瓯。”其友省悟曰:“如此童子果知戒惧,只是日用不知。”罗子难之曰:“他若不是知,如何会捧茶,捧茶又会戒惧?”其友语塞。徐为解曰:“知有两样,童子日用捧茶是一个知,此则不虑而知,其知属之天也。觉得是知能捧茶,又是一个知,此则以虑而知,其知属之人也。天之知是顺而出之,所谓顺,则成人成物也。人之知却是返而求之,所谓逆,则成圣成神也。故曰以先知觉后知,以先觉觉后觉。人能以觉悟之窍,而妙合不虑之良,使浑然为一方,是睿以通微,神明不测也。”
  问:“今若全放下,则与常人何异?”曰:“无以异也。”曰:“既无以异,则何以谓之圣学也?”曰:“圣人者,常人而肯安心者也;常人者,圣人而不肯安心者也。故圣人即是常人,以其自明,故即常人而名为圣人矣;常人本是圣人,因其自昧,故本圣人而卒为常人矣。”
  诸友静坐,寂然无譁,将有欲发问者,罗子止之。良久,语之曰:“当此静默之时,澄虑反求:如平时躁动,今觉凝定;平时昏昧,今觉虚朗;平时怠散,今觉整肃。使此心良知,炯炯光彻,则人人坐间,各抱一明镜於怀中,却请诸子将自己头面对镜观照,若心事端庄,则如冠裳济楚,意态自然精明;若念头尘俗,则蓬头垢面,不待旁观者耻笑,而自心惶恐,又何能顷刻安耶?”曰:“三自反可是照镜否?”曰:“此个镜子,与生俱生,不待人照而常自照,人纤毫瞒他不过。故不忠不仁,亦是当初自己放过。自反者,反其不应放过而然,非曰其始不知,后因反己乃知也。”曰:“吾侪工夫,安能使其常不放过耶?”曰:“羞恶之心,人皆有之,谁肯蓬头垢面以度朝夕耶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