虽然谢子本知与天地万物同其良也,与百姓日用同其能也,与千古万古已去未来之圣哲同其妙悟也。疑此者,谢子之真疑也;信此者,谢子之真信也。真疑之体,即信体也;真信之用,即疑用也。求去其疑,非信也;求臻其信,愈疑也。是谓不假修习之心,不俟旁求之性也。谢子能信予言乎?鸟鸣花落,皆是师资,行道之人,示我妙用,而孰为离索之困哉!”
  古之君子,或仕与处,皆究竟其学而已也。学者觉也,古有先觉而后仕者,伊尹是也。伊尹曰:“予天民之先觉者。”有先仕而后觉者,孔子是也。孔子盖少仕於鲁,至四十而始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也。呜呼!斯理也,涵万彙而无体,摄宇宙而无功,动作见闻,意识思惟,悉於其中现见。为诸有之宗,而不可以有求;为诸无之祖,而不可以无取。是生生之原,我之性也。悟此为觉也,迷此为惑也。夫已觉而仕,则具在我,而仕境相摩,其觉愈精。已仕而不求其觉,则权在仕,而身徇情移,其惑益蔽。悲哉!惑仕者乎?呫哔琐末,可以敷言,小术雷同,以之考功,君臣之义不明,同胞兄弟之念不洪,生人憔悴,大道茺蒙,非有哲人,谁与领此?
  夫学未至於圣人之地,而假名言以修心,其势不容於不异也。昔闽、洛之儒异唐、汉矣,唐、汉之儒异邹、鲁矣。三千七十之流,各持其异,入孔门而欲争之,皆丧其名言,而如愚以归。故曰:“虽欲从之,末由也已。”然后异者合而道术一矣。此曷故耶?以得圣人为之依归也。是故圣人者,群言之家,而道之岸也。夫众车丽驰於康庄而前却之异者,策使之也;众舟沿遡於广津而洄突之异者,枻使之也;众言淆乱於名言而喧聒於是非之异者,见使之也。至若行者抵家,则并车释之矣,何有於策?渡者抵岸,则并舟释之矣,何有於枻?学者而至於圣人之门,则并其名言丧矣,何有於见?
  子贡贤者,贤者志在尊道,故扬厉圣人太过。夫子之道,本如慈母,如平地,顾子贡矫焉,揭诸日月,又使人索诸数仞之际,亦甚异矣。今考於夫子之自状,如发愤,如好古,不厌不倦,不踰矩耳,不如子贡之所称诩也。曾子曰:“夫子之道,忠恕而已矣。”曾子最深悟,又不如子贡之所称诩也。夫不欺其心为忠,能度人之心为恕。夫不欺自心与能度他心者,岂今之人尽不能者哉?循是义也,堂堂平平,以入夫子之门,是千载而昕夕也。
  学术之历古今,譬之有国者。三代以前,如玉帛俱会之日,通天下之物,济天下之用,而不必以地限也。孟、荀以后,如加关讥焉,稍察阻矣。至宋南北之儒,殆遏籴曲防,独守谿域,而不令相往来矣。陈公甫尝叹宋儒之太严。惟其严也,是成其陋者也。夫物不通方则用穷,学不通方则见陋。且诸子如董、杨以下,苏、陆以上,姑不论。晦翁法程、张矣,而不信程、张,尊杨、谢矣,而力闢杨、谢。凡诸灵觉明悟,通解妙达之论,尽以委於禅,目为异端,而惧其一言之污也。顾自日看案上《六经》、《论》、《孟》及程氏文字,於一切事物理会,以为极致,至太极无极,阴阳仁义,动静神化之训,必破碎支离之。为善稍涉易简疏畅,则动色不忍言,恐堕异端矣。夫如此学道,乌得不陋?谓灵觉明妙禅者所有,而儒者所无,非灵觉明妙,则滞窒昏愚,岂谓儒者必滞窒昏愚,而后为正学耶?子思曰:“惟天下聪明睿智,足以有临。”《大传》曰:“古之聪明睿智,神武而不杀。”是岂尘埃浊物,昏沉钻故纸而已耶?
  来谕云:“道通天地万物,无古今人我。”诚然,诚然!但云:“欲卷而藏之,以己立处未充,不能了天地万物也。”斯言似有未莹彻处耳。愚意谓当云:“己力未充,故时有执滞处。时有碍窒处,於此但假渐习薰修,久之不息,徐徐当彻去矣。”即彻处谓之“先天而天弗违”,即未彻谓之“后天而奉天时也”。作如是功者,日用间种种色色,刹刹尘尘,皆在此大圆镜智中,卷舒自在,不见有出入往来之相,陵夺挽转之境矣,故曰“不离日用”。常行内直,造先天未画前也,岂可以为粘带难於解脱耶?《中庸》曰:“天命之谓性。”言其不假人为,无善无不善也。“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也,发而中节谓之和”也,指其率性,而不假人为之处也。周子曰:“和也者中也,中节也,天下之达道也。”指其已发即未发之体也。老子观窍与观妙,同出同玄之旨,与此同也。佛氏不思善,不思恶,见本来面目之义,与此同也。岂可以《中庸》之言,谓堕於情缘,难免生死耶?公所引情顺万事而无情者,即《圆觉经》随顺觉之谓也。於此了了,则世法与出世法,一齐彻去无余矣,岂可非之於自无中取辨耶?公云:“责任之重,有不容己,欲为己任,又立处未充。”则不免於揽厌之病矣。何则?天地万物古今与我一体也,而欲取为己任,则二之矣,是揽之累也。谓迎之也,我与天地万物古今一用也,而患己立未充,则二之矣,是厌之累也。谓将之也,均之未为随顺觉性也。
  能随顺觉性,则即体即用,即用即体,体用一如矣。学至於体用一如,则达乎大觉圆顿之门矣。古人不贵践履,只贵眼明,若能於此具眼,历落分明,虽於日用之中,官私之事,情有执滞处,念有碍塞处,一归於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