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周海门《圣学宗传》云:“先生释归,南过会稽,见阳明。阳明曰:‘当是时吾子如何?’先生曰:‘侃惟一良知而已,炯然无物也。’阳明首肯之。”按先生释归在十年,阳明之卒在七年,安得归而复见之也?世疑阳明先生之学类禅者三,曰废书,曰背考亭,曰涉虚。先生一一辨之。然皆不足辨也,此浅於疑阳明者也。深於疑阳明者,以为理在天地万物,吾亦万物中之一物,不得私理为己有。阳明以理在乎心,是遗弃天地万物,与释氏识心无寸土之言相似。不知阳明之理在乎心者,以天地万物之理具於一心,循此一心,即是循乎天地万物,若以理在天地万物而循之,是道能弘人,非人能弘道也。释氏之所谓心,以无心为心,天地万物之变化,皆吾心之变化也。譬之於水,释氏为横流之水,吾儒为原泉,混混不舍昼夜之水也。又其所疑者,在无善无恶之一言。考之《传习录》,因先生去花间草,阳明言:“无善无恶者理之静,有善有恶者气之动。”盖言静无善无恶,不言理为无善无恶,理即是善也。犹程子言“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”,周子“太极而加之无极”耳。独《天泉证道记》有“无善无恶者心之体,有善有恶者意之动”之语。夫心之体即理也,心体无间於动静,若心体无善无恶,则理是无善无恶,阳明不当但指其静时言之矣。释氏言无善无恶,正言无理也。善恶之名,从理而立耳,既已有理,恶得言无善无恶乎?就先生去草之言证之,则知天泉之言,未必出自阳明也。二疑既释,而犹曰阳明类於禅学,此无与於学问之事,宁容与之辨乎!
语录

  《语》云:“朝闻道,夕死可矣。”如何是闻道?由知德者鲜矣。如何是知德?曾点、漆雕开已见大意。如何是见大意?於此省悟一分,是入头学问,省悟十分,是到头学问,却去闲理会,何益!
  文王於庶狱庶慎罔敢知,知者何事?孩提不学而知,知从何来?此可以见圣学矣。
  杀身成仁,舍生取义,是忘躯求道之意,后人不省,指为仗节死义之事,则疏矣。治乱兴亡,是岂人人所遭者哉!惟其重生则有欲,舍生则无欲,重生是养口体者也,成仁取义,是养大体者也。道本家常茶饭,无甚奇异,好奇趋异,反失之。故贤知过求,愚不肖不知求,此道所以不明不行也。圣人揭个人,莫不饮食,鲜能知味,正是平平淡淡日用常事,然能常知,则心常在常明,久而纯,即与天地合德,日月合明,四时合序,鬼神合吉凶,皆自目前精去,非别有神通可歆慕者。世人好怪,忽近就远,舍易求难,故君子之道鲜矣。
  孟子只说是心足以王,充之足以保四海,不失赤子之心。此之谓失其本心,此乃天地易简之理,古今传受之要,加一些是世儒,减一些是异学。
  后儒谓:“释空老无为,异。”非也。二氏之蔽,在遗伦,不在虚无。着空沦无,二氏且以为非,以是罪之,故弗服也。圣人亦曰“虚明”,曰“以虚受人”,亦曰“无极”,曰“无声无臭”,虽至玄渺,不外彝伦日用,即圣学也,安可以虚无二字归之二氏。以是归之二氏,则必落形器,守方隅,泥文义,此圣学所以不明也。
  要知此理,人人可为,资质无有不可者,但不肯耳;精力无不足者,只有漏耳;本体无有不见在者,只自蔽耳。於此睹破,信及真可,一立便起,一得永得。
  高明博厚悠远,吾心之体本如是也。有欲则昏下,则浅狭,则局促耳。试於心平气和,以忿生欲发之时观之,自可见心平气和,万境皆春。忿生欲发,一物难容,此能覆载与不能之验也。
  问:“致中和,如何位得天地?育得万物?”曰:“识得天地万物,便见位育。”曰:“天地万物亦有不识乎?”曰:“人之所见,已隔形气,天地自天地,万物自万物,故每每有此疑。天地万物,本吾一体,有形属地,无形属天,统言之曰‘天地’,分之曰‘万物’。今除了山川土石,何者为地?除了日月星辰风云雷雨寒暑,何者为天?除了吾心之灵,恶知天地?恶有万物?故天由心明,地由心察,物由心造,五伦本乎一身,庶徵应乎五事,故曰:‘万物皆备於我,反身而诚,樂莫大焉。’曰:‘能尽其性,则能人之性,能尽人之性,则能尽物之性。’”
  直甫问:“虚无乃老、释之非,先生谓吾儒亦然,终未安。”曰:“虚者太虚也,太虚原无一物,是虚无也。天下万物万事,岂能有外太虚者乎?生生化化,皆从此出。为人子能虚以事亲则孝,为人臣能虚以事君则忠,若实之以慕少艾,私妻子,怀宠计利,则不能矣。”曰:“老、释之虚,虚而虚,吾儒之虚,虚而实,亦有辨。”曰:“如子之言,是亦虚矣。何谓不然!且虚而虚、虚而实之言亦未明。须知离乎人伦物理而虚无者,二氏之谬也。不离人伦日用而虚无者,吾儒之学也。”
  问:“古圣彙出,后来成仙成佛者多,成圣者寡,何也?”曰:“此在教与学异也。五三之世,执中建极,教简而学专,故人人君子。后世,中极之义不明,孔子申一贯之旨,一以上非颜不闻,一以下遂分两截,尚谓且学贯,未可学一,其支离不经亦甚矣。学者见为繁艰,皆委心不能,虽周、程倡可学之要,再传复晦。既不得其门而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