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生之机,则无不在也,他不能同,好生恶死之心同也,盖以乾元之气无非生也。
  《乾》之《彖》曰:“各正性命。”《九五》之《文言》曰:“本乎天者亲上,本乎地者亲下。”此则所谓各正矣。然则虽圣人在上,所过者化,所存者神,亦岂能使禽兽草木之灵同於人?亦岂能使下愚之同於上智哉?则己不害其为各正矣。
  世儒争言万物一体,尽人性尽物性,参赞化育。不明其所以然,终是人自人,物自物,天地自天地,我自我,勉强凑合,岂能由中而无间?须知我之性,全体是乾元,生天生地生人生物无不是这性。人物之性,有一毫不尽天地之化育,有一毫参赞不来,即是吾性之纤毫欠缺矣,则知尽人物,赞化育之不容已也。
  人见《中庸》递言尽己性,尽人性,尽物性,赞化育,参天地,似是尽己性外,别有尽人物之性,而尽人物之性外,仍有参赞之功。不知尽人物之性,乃所以自尽其性,而尽人物之性,即所以参赞化育。盖缘吾人除却生人生物,别无己性;天地除却生人生物,别无化育。故至诚尽得人物之性,方是自尽其性,即是赞化育矣。
  何谓尽人性,尽物性?俾各不失其生机而已。故曰:“各正性命,保合太和,乃利贞。”
  圣人於尽人物之性,以自尽其性,未尝时刻放过。然子贡说起博施济众,圣人却又推开了,曰:“尧、舜其犹病诸。”盖圣人能必得己所可尽处,而不能必得时位之不可必,博施济众非有加於欲立欲达之外也,但必须得时得位,乃可为之,合下只有一箇立人达人之心而已。
  惟《易》标出一箇乾元来统天,见天之生生有箇本来。其余经书,只说到天地之化育而已,盖自有天地而乾元不可见矣。然学者不见乾元,总是无头学问。
  孔子舍赞《易》之外,教人更不从乾元说起,故子贡曰:“夫子之言性与天道,不可得而闻也。”及诸门弟子,犹不能解,直欲无言。孔子总是善诱,说来只是孔子的,与学者绝无用处,故孟子曰:“君子深造之以道,其自得之也。”其教也曰“劳之、来之,匡之、直之,辅之、翼之”,皆所以使之自得耳。为学为教,舍自得别无入路。欲自得,舍悟别无得路。孔子之无言,乃所以深言之也。晦菴先生谓:“以悟为则,乃释氏之法,而吾儒所无有。”不知其用字不同耳。伊尹之先觉后觉,则觉即悟也。圣门之生知、学知、困知,则知即悟也。即后儒之所谓察识,亦悟也。岂可以用之不同而论其有无哉!
  圣人到保合太和,全是一箇乾元矣,盖天下之物,和则生,乖戾则不生,此无疑也。乾元之生生,亦只此一团太和之气而已。人人有此太和之气,特以乖戾失之。《中庸》曰:“发而皆中节谓之和。”孟子曰:“其平旦之气,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。”然则中节即是和,与人同即是中节。《大学》曰:“民之所好好之,民之所恶恶之,此之谓民之父母。”此所谓与人同,所谓中节也。然则求复其太和之气,岂在远哉?亦自其与人相近者察之而已。
  自古圣人论学,惟曰心、曰性、曰命,并未有言气者。至孟子始有养气之说,真见得盈天地只有一气。其所谓理,所谓性,所谓神,总之是此气之最清处。清便虚,便明,便灵,便觉,只是养得气清,虚明灵觉种种皆具矣。然所谓养者,又非如养生家之养也,以直养之而已。必有事焉,所谓养也,正、忘、助皆暴也害也。勿正心、勿忘、勿助长所谓直也,然非可漫然言养也,须要识得,然后养得。其识法则平旦之气是也。盖气原载此虚明灵觉而来养之,所以使气虚明灵觉,仍旧混然为一,不失其本来而已。
  盈天地间,只有此气,则吾之气,即天地万物之气也,吾之性,即天地之命,万物之性也。所以天地自天地,我自我,物自物者,我自以乖戾塞其流通之机耳。以直养则未发即是中,已发即是和,吾之气,吾之性,仍与天地万物为一矣,故曰“塞乎天地之间”,故曰“保合太和”。吾之气,吾之性,至与天地万物为一,此所谓纯亦不已,尚何仙佛之足言!学不至此,不若不学也。
  仁生机也,己者形骸,即耳目口鼻四肢也,礼则物之则也。《中庸》曰:“仁者人也。”孟子曰:“仁也者人也。”则人之形骸,耳目口鼻四肢,何莫非此生机?而生我者,即是生天、生地、生人、生物者也,何以不相流通,必待於克己复礼也?人惟形骸,耳目口鼻四肢之失其则,斯有所间隔,非特人我天地不相流通,虽其一身生机,亦不贯彻矣,故曰:“罔之生也幸而免”。苟能非礼勿视,目得其则矣;非礼勿听,耳得其则矣;非礼勿言,口得其则矣;非礼勿动,四肢得其则矣。耳目口鼻四肢各得其则,则吾一身无往非生机之所贯彻,其有不与天地万物相流通者乎?生机与天地万物相流通,则天地万物皆吾之所生生者矣,故曰“天下归仁”。《中庸》曰:“凡有血气者,莫不尊亲。”则归仁之验也。
  致知致曲之致,即孟子所谓“扩而充之”矣。然必知皆扩而充之,不知,则所扩充者是何物?故致知在得止之后,致曲在明善之后,皆先有所知而后致也。知即明德也,此知岂曰人所本无哉!情识用事,而真知晦矣,即有真知发见於其间,无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