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得其源,故天下视圣人,如神之幽,如天之高。尊其人而其教亦随而尊,故其道之所以尊于天下而不敢废者,《易》为之幽也。凡人之所以见信者,以其中无所不可测者也。人之所以获尊者,以其中有所不可窥者也。是以礼无所不可测,而《易》有所不可窥,故天下之人信圣人之道而尊之。不然,则《易》者,岂圣人务为新奇秘怪以夸后世邪﹖圣人不因天下之至神则无所施其教,卜筮者,天下之至神也,而卜者听乎天而人不预焉者也;筮者,决之天而营之人者也。龟,漫而无理者也,灼荆而钻之,方功义弓,惟其所为,而人何预焉﹖圣人曰:「是纯乎天技耳。」技何所施吾教﹖于是取筮。夫筮之所以或为阳,或为阴者,必自分而为二始。挂一,吾知其为一而挂之也。揲之以四,吾知其为四而揲之也。归奇于扐,吾知其为一为二为三为四而归之也,人也;分而为二,吾不知其为几而分之也,天也。圣人曰:「是天人参焉,道也。」道有所施吾教矣,于是因而作《易》,以神天下之耳目,而其道遂尊而不废。此圣人用其机权,以持天下之心,而济其道于不穷也。(《易论》)

  夫人之情,安于其所常为,无故而变其俗,则其势必不从。圣人之始作《礼》也,不因其势之可以危亡困辱之者以厌服其心,而徒欲使之轻去其旧而乐就吾法,不能也。故无故而使之事君,无故而使之事父,无故而使之事兄,彼其初,非如今之人,知君父兄之不事则不可也,而遂翻然以从我者,吾以耻厌服其心也。彼为吾君,彼为吾父,彼为吾兄,圣人曰:「彼为吾君父兄,何以异于我﹖」于是坐其君与其父以及其兄,而己立于其旁,且俛首屈膝于其前以为礼而为之拜,率天下之人而使之拜其君父兄。夫无故而使之拜其君,无故而使之拜其父,无故而使之拜其兄,则天下之人将复咄笑,以为迂怪而不从,而君父兄又不可以不得其臣子弟之拜而徒为其君父兄,于是圣人者又有术焉,以厌服其心而使之肯拜其君父兄。然则,圣人者果何术也﹖耻之而已。古之圣人,将欲以礼法天下之民,故先自治其身,使天下皆信其言,曰:「此人也,其言如是,是必不可不如是也。」故圣人曰:「天下有不拜其君父兄者,吾不与之齿!」而使天下之人亦曰:「彼将不与我齿也。」于是相率以拜其君父兄,以求齿于圣人。虽然,彼圣人者,必欲天下之拜其君父兄,何也﹖其微权也。彼为吾君,彼为吾父,彼为吾兄,圣人之拜不用于世,吾与之皆坐于此,皆立于此,比肩而行于此,无以异也,吾一旦而怒,奋手举梃而搏逐之可也。何则﹖彼其心常以为吾侪也。何则﹖不见其异于吾也。圣人知人之安于逸而苦于劳,故使贵者逸而贱者劳;且又知坐之为逸而立且拜者之为劳也,故举其君父兄坐之于上而使之立且拜于下。明日,彼将有怒作于心者,徐而自思之,必曰:「此吾向之所坐而拜之且立其下者也,圣人固使之逸而使我劳,是贱于彼也,奋手举梃以搏逐之,吾心不安焉。」刻木而为人,朝夕而拜之,他日析之以为薪而犹且忌之。彼其始木焉,已拜之,犹且不敢以为薪,故圣人以其微权,而使天下尊其君父兄,而权者又不可以告人,故先之以耻。呜呼!其事如此,然后君父兄得以安其尊而至于今。今之匹夫匹妇莫不知拜其君父兄,乃曰拜起坐立礼之末也,不知圣人其始之教民拜起坐立如此之劳也,此圣人之所虑而作《易》以神其教也。(《礼论》。)

  礼之始作也,难而易行;既行也,易而难久。天下未知君之为君,父之为父,兄之为兄,而圣人为之君父兄;天下未有以异其君父兄,而圣人为之拜起坐立;天下未肯靡然以从我拜起坐立,而圣人身先之以耻。呜呼!其亦难矣。天下恶夫死也久矣,圣人招之曰:「来,吾生尔!」既而其法可以生天下之人,天下之人视其向也如此之危,而今也如此之安,则宜何从﹖故当其时,虽难而易行。既行也,天下之人视君父兄如头足之不待别白而后识,视拜起坐立如寝食之不待告语而后从事,虽然,百人从之,一人不从,则其势不得遽至乎死。天下之人不知其初之无礼而死,而见其今之无礼而不至乎死也,则曰:「圣人欺我!」故当其时,虽易而难久。呜呼!圣人之所恃以胜天下之劳逸者,独有死生之说耳。死生之说不信于天下,则劳逸之说将出而胜之,劳逸之说胜,则圣人之权去矣。酒有鸩,肉有堇,然后人不敢饮食;药可以生死,然后人不敢以苦口为讳。去其鸩,彻其堇,则酒肉之权固胜于药,圣人之始作礼也,其亦逆知其势之将必如此也,曰:「告人以诚,而后人信之。」幸今之时,吾之所以告人者,其理诚然,而其事亦然,故人以为信。吾知其理,而天下之人知其事,事有不必然者,则吾之理不足以折天下之口,此告语之所不及也。告语之所不及,必有以阴驱而潜率之,于是观之天地之间,得其至神之机而窃之以为乐。雨,吾见其所以湿万物也;日,吾见其所以燥万物也;风,吾见其所以动万物也。隐隐谹谹而谓之雷者,彼何用也﹖阴凝而不散,物蹙而不遂。雨之所不能湿,日之所不能燥,风之所不能动,雷一震焉而凝者散、蹙者遂。曰雨者,曰日者,曰风者,以形用;曰雷者,以神用。用莫神于声,故圣人因声以为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