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退之吏部书》:“二百年来无此文也。”欧公知其一,而不知其二,故介甫尝曰:“欧公坐读书未博耳。”虽然,荆公亦有强辩处。尝有诗云:“黄昏风雨满园林,残菊飘零满地金。”欧公见而戏之曰:“秋英不比春花落,传语诗人仔细吟。”荆公闻之,曰:“永叔独不见《楚词》‘夕餐秋菊之落英’邪?”殊不知《楚词》虽有“落英”之语,特寓意“朝”“夕”二字,言吞阴阳之精蕊,动以香净自润泽尔。所谓“落英”者,非飘零满地之谓也。夫百卉皆雕落,独菊花枝上枯,虽童孺莫不知之。荆公作事,动辄引经为证,故新法之行,亦取合于《周官》之书,其大概类此尔。

待制公十八岁时,尝作乐府云:“流水泠泠,断桥斜路横枝亚。雪花飞下,全胜江南画。白璧青钱,欲买应无价。归来也,风吹平野,一点香随马。”朱希真访司农公不值,于几案间见此词,惊赏不已,遂书于扇而去,初不知何人作也。一日,洪觉范见之,扣其所从得,朱具以告。二人因同往谒司农公问之,公亦愕然。客退,从容询及待制公,公始不敢对,既而以实告。司农公责之曰:“儿曹读书,正当留意经史间,何用作此等语邪!”然其心实喜之,以为此儿他日必以文名于世。今诸家词集及《渔隐丛话》皆以为孙和仲或朱希真所作,非也。正如《咏折叠扇》词云:“宫纱蜂趁梅,宝扇鸯开翅。数折聚清风,一捻生秋意。摇摇云母轻,袅袅琼枝细。莫解玉连环,怕作飞花坠。”余尝亲见稿本于公家。今《于湖集》乃载此词,盖张安国尝为人题此词于扇故也。大抵公于文不苟作,虽游戏嘲谑,必极其精妙。尝咏五月菊,词云:“玉台金盏对炎光,全似去年香。有意庄严端午,不应忘却重阳。菖蒲九节,金英满把,同泛瑶觞。旧日东篱陶令,北窗正卧羲皇。”又与秦师垣启:“鸡鸣函谷,孟尝舞是以出关;雁落上林,属国已闻于归汉。”盖秦尝留金庭,未几纵还,既而金人复悔,遣骑追之,已无及矣。公之用事亲切多类此,遂得擢用。

吕伯恭先生尝言往日见苏仁仲提举,坐语移时,因论及诗。苏言南渡之初,朱新仲寓居严陵。时汪彦章南迁,便道过新仲,适值清明,朱送行诗云:“天气未佳宜且住,风波如此欲安之。”盖用颜鲁公帖及谢安事,语意浑成,全不觉用事。二十年欲效此体,用意不到,比作陆仲高挽章,偶然得之,云:“残年但愿长相见,今雨那知更不来。”盖用杜子美诗句“但愿残年饱吃饭”、“但愿无事常相见”,及《秋述》“常时车马之客,旧雨来,今雨不来”,亦不觉用事也。恐可庶几焉。乃知待制公之诗,在当时已为前辈所推重如此。苏训直云。

有问刘元城先生:“‘吾犹及史之阙文也,有马者借人乘之,今亡矣夫。’先儒说此多矣,但难得经旨贯串。”元城曰:“子但熟味‘及’字与‘亡’字,自然意贯。‘有马者借人乘之’,便是史之阙文。夫有马而借人乘,非难底事,而史且载此,必是阙文。‘及’,如及见之谓。圣人在衰周,犹及见此等史,存而不敢削,亦见忠厚之意。至后人见此语颇无谓,遂从而削去之,故圣人叹曰‘今亡矣夫’,盖叹此句之不存也。故圣人作《春秋》,于‘郭公’、‘夏五’皆存之于经者,盖虑后人妄意去取,失古人忠厚之意,书之所以示训也。”故先生尝言:“‘直,其正也。方,其义也。君子敬以直内,义以方外。’当为‘正以直内’。‘能悦诸心,能研诸侯之虑。’当为‘能研诸虑’。如此类者,五经中极多,前辈恐倡后生穿凿之端,故不敢著论。若或为之倡,后生竞生新意,以相夸尚,六经无全书矣,其害多于无人论说之时。此前辈所以谨重,姑置之不言可也,此正有得于圣人闭文之意。”
又问:“汉之四皓,扬子云尝称其美行,子云于高帝世为近,必其事之不可诬者。司马温公作《通鉴),削而去之,以为高祖不废太子者,但以大臣皆不从,恐身后赵王不能独立,故不为耳,岂山林四叟片言能促其事哉?若四叟实能制高祖使不废太子,是留侯为子立党以制其父,留侯岂为是哉?此特辩士欲夸大其事,故云。司马迁好奇,多爱而采之,今皆不取。斯言果然否?”元城曰:“此殆有深意。老先生作(通鉴》,欲示后世劝戒之意。正如子夏问‘巧笑倩兮,美目盼兮,素以为绚兮’,夫子既告之以绘事后素,又发起予之叹。至子删(诗》则削而去之。今《硕人》诗之二章,无‘素以为绚兮’一句,盖礼与生俱生,不可后也。子夏疑之曰:‘礼后乎?’故夫子许其可与言诗。若此之类,又不可以概论。”曾原伯云。

曾文清公吉甫,三孔出也,少从诸舅游,见元城先生谈论间多及《论语》,其言曰:“‘知之为知之,不知为不知,是知也。’真实处便是真知。才以不知为知,必是欺伪底人,如此,则所丧者多矣。故老先生常守一个‘诚’字,又言‘诚自不妄语中入’,盖为是也。”又曰:“‘民可使由之,不可使知之’,若如此,则大有识义理者,岂可禁之使勿知?殊非人皆可以为尧舜、途人可以为禹之意。盖当熟味‘使’字,如孟子言‘梓匠轮舆,能与人规矩,不能使人巧’之义。圣人能以理晓人,至于知处,贵乎自得,非口耳可传授,故曰:‘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