暗五,字画摆列,甚是不俗。坐片刻,有人大声:“大人下来了。”一见举止颇儒雅,问我系何处人,何日进营,从何到黄大人馆内,一一告知。与黄大人曰:“不死有天幸焉。”正谈间,忽来一老先生,鹤发童颜,贸然问曰:“尔系商城人么?尔商城我到过,我与黄秋江友善,黄秋江坐商城,我去看他,好地方。你怎么着这些妻孙龟种裹来了?”汪大人云:“老先生请进去!”他也不听,总是说他的。并云他是李钦差鹤人奏折师爷,“李钦差被擒,我亦裹来了。你不晓得长发者,一寸头发一寸金,尔新来不怕是王孙公子,他都欺尔。尔在这馆,有我不怕的。”说完方进去。
朱大人送黄大人走后,即喊当差,将我安置与老先生同屋。窃思老先生慷慨直爽,其人必可亲可近。一谈言语投机,性情契合,诸事照应,无微不至。
见架上各营册结,始知成此大事,良非易易,虽云天意,亦由人事之能尽。天朝称太平天国。官衔正途,由天燕升天侯,由天侯升天遇[豫],天遇升天福,天福升天安,天安升天义,天义升朝将,朝将升天将,天将封王。凡王位皆有六部、九卿、同检、指挥、检点、丞相、圣粮,各典司。
英王官衔:钦命文衡正总裁天朝九门御林忠勇羽林军英王禄千岁陈玉成,统带一百廿四万。
英王自带中队中,十万。中队左、中队右、中队前、中队后,各队五万,皆系上将管带。
前营八大队,后营八大队,左营八大队,右营八大队,中营八大队,无一不立功者。前营护将,后营护将,左营护将,右营护将,中营护将,中队,前队,后队,左队,右队,每队无日不操练,无一不精壮。最可惧者,英王自带中队中,长龙队壹千,先五人一排,退十人一排,退十五人一排,退二十人一排,有进无退,必至一千而止。打仗时,将此长龙队,伏在后面,俟要收兵时,方套上长龙队,焉得不胜。宜其得城,势如破竹,活擒大钦差四位。
后多帅鲍帅,全不与他敌面,总是由后抄,或左右横冲,方有转机。此亦天心厌乱,多鲍诚清朝之柱石也。
李钦差鹤人,虽云被擒,贼内无人不佩服,即英王亦常称赞云:“忠肝义胆,不易才也。惜用人未免疏忽耳。”
贼内称胜宫保,名“小孩”,盖以带兵为儿戏。最怪者,与英王见一仗,败一仗,共见四十余仗,皆败北。英王之猖獗由此,清朝之挫锐气亦由此。朝廷用人,非易易矣。
老先生姓葛,名能达,号仙舟,原籍绍兴,寄居北徐州。每回提起李钦差,潸然泪下。云:“钦差待人,厚道已极。先前本是看不起胜宫保,自安徽失守,胜宫保权势日盛,钦差之带兵官,若李益全等,多不认真。钦差被困时,鸡毛文与胜宫保九道,相隔不远,绝不救援。英王大队到时,如泰山压卵,花旗队营官先投,其余皆投。仅有钦差自带一营,先令献枪炮,次献长矛短刀,再献旗帜号衣,献毕,大呼云:‘钦差自走可也。’钦差骑在马上,出营门,又大呼曰:‘不必他往,与我们一路。’钦差即一路,至贼营,英王始终未面。有庐州府佐将,官衔功天安,姓陈名得材,系英王之叔,英王令此人劝钦差降。钦差答云:‘胜败军家之常,势已至此,夫复何言!上是青天,下是黄土,中间是良心,务必要说实话。譬如我若将英王活擒,能甘心降我乎?彼能甘心降我,我即降他,万不宜作违心之论。’功天安回英王如此,英王拍案曰:‘从此不要劝他了。’贼内供给,周到已极,先云:‘我已被擒,我有胞弟孟平,务必送归。’英王即查送回固始。饮差作绝命词一百首,传出仅数首耳。英王至南京见天王,(原批:凡述贼党官爵宜加一伪字,著书体裁应如是)天王云,李钦差有用之才。英王回奏云:‘忠臣也,亦节士也,宜全其节。’于是天王下诏正法。诏到,有仆射捧诏到钦差前云:‘听诏旨!’问谁诏旨,云:‘天王诏旨。’遂乃大骂,骂毕云:‘何事?’曰:‘请钦差归天。’大笑曰:‘好极。’犹吸鸦片烟三口,吸罢,命舀水来洗脸。未洗脸,先穿袜复穿大衫,方洗脸。洗毕,大声曰:‘走!’出门四人大轿预备停当,不坐;信步缓行。观者十余万人。行至庐州得胜门内,就是毕命之处。问那是北方,向北方叩头三个;又云那是西方,向西方叩头四个。叩毕,坐在地呼云:‘快些!’完节毕,功天安买一绝好棺木,并将首级联缀一堆,后棺亦到固始。”此系葛老先生目见实事,毫不诬也。
冬月十一日,工部尚书汪文炳,奉英王札饬到天京(即南京,)与干王算[?],交代汪令我与同行。由和州过江,全是水路,到南京,虽经蹂躏之后,而光景亦有可观。至南京工部尚书晋城,我们驻在水西门外。有时进城看看,惟天王府奢侈靡丽,无以复加,其余亦有可观。后皆为灰烬,天道恶盈,信然。工部尚书过五日即出京,由太平府回庐州。及抵庐州,多帅已将庐州围得水泄不通。
闻英王救安徽时,大兵云集,尚有九十余万。一日着人送信与多帅云:“人各有母,太皇后数年未面,如有人心,能令我母子一面否?”送此信者,因多帅营盘从江中扎起,是要穿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