辟左右,问曰:「先生既垂哀恤,许惠嘉谋。侧身倾听,三月于斯,先生岂有意欤﹖」田光曰:「微太子言,固将竭之。臣闻骐骥之少,力轻千里,及其罢朽,不能取道。太子闻臣时已老矣。欲为太子良谋,则太子不能;欲奋筋力,则臣不能。然窃观太子客,无可用者。夏扶,血勇之人,怒而面赤;宋意,脉勇之人,怒而面青;武阳,骨勇之人,怒而面白。光所知荆轲,神勇之人,怒而色不变。为人博闻强记,体烈骨壮,不拘小节,欲立大功。尝家于卫,脱贤大夫之急十有余人,其余庸庸不可称。太子欲图事,非此人莫可。」太子下席再拜曰:「若因先生之灵,得交于荆君,则燕国社稷长为不灭。唯先生成之。」田光遂行。太子自送,执光手曰:「此国事,愿勿泄之!」光笑曰:「诺。」
遂见荆轲,曰「光不自度不肖,达足下于太子。夫燕太子,真天下之士也,倾心于足下,愿足下勿疑焉。」荆轲曰:「有鄙志,常谓心向意,投身不顾,情有异,一毛不拔。今先生令交于太子,敬诺不违。」田光谓荆轲曰:「盖闻士不为人所疑。太子送光之时,言此国事,愿勿泄,此疑光也。是疑而生于世,光所羞也。」向轲吞舌而死。轲遂之燕。
燕丹子卷下
荆轲之燕,太子自御,虚左,轲援绥不让。至,坐定,宾客满坐,轲言曰:「田光褒扬太子仁爱之风,说太子不世之器,高行厉天,美声盈耳。轲出卫都,望燕路,历险不以为勤,望远不以为遐。今太子礼之以旧故之恩,接之以新人之敬,所以不复让者,士信于知己也。」太子曰:「田先生今无恙乎﹖」轲曰:「光临送轲之时,言太子戒以国事,耻以丈夫而不见信,向轲吞舌而死矣。」太子惊愕失色,歔欷饮泪曰:「丹所以戒先生,岂疑先生哉!今先生自杀,亦令丹自弃于世矣!」茫然良久,不怡民氏日。
太子置酒请轲,酒酣,太子起为寿。夏扶前曰:「闻士无乡曲之誉,则未可与论行;马无服舆之伎,则未可与决良。今荆君远至,将何以教太子﹖」欲微感之。轲曰:「士有超世之行者,不必合于乡曲;马有千里之相者,何必出于服舆。昔吕望当屠钓之时,天下之贱丈夫也,其遇文王,则为周师;骐骥之在盐车,驽之下也,及遇伯乐,则有千里之功;如此在乡曲而后发善,服舆而后别良哉!」夏扶问荆轲:「何以教太子﹖」轲曰:「将令燕继召公之迹,追甘棠之化,高欲令四三王,下欲令六五霸。于君何如也﹖」坐皆称善。竟酒,无能屈。太子甚喜,自以得轲,永无秦忧。
后日,与轲之东宫,临池而观。轲拾瓦投龟,太子令人奉盘金。轲用抵,抵尽复进。轲曰:「非为太子爱金也,但臂痛耳。」后复共乘千里马。轲曰:「闻千里马肝美。」太子即杀马进肝。暨樊将军得罪于秦,秦求之急,乃来归太子。太子为置酒华阳之台。酒中,太子出美人能琴者。轲曰:「好手琴者!」太子即进之。轲曰:「但爱其手耳。」太子即断其手,盛以玉盘奉之。太子常与轲同案而食,同床而寝。
后日,轲从容曰:「轲侍太子,三年于斯矣,而太子遇轲甚厚,黄金投龟,千里马肝,姬人好手,盛以玉盘。凡庸人当之,犹尚乐出尺寸之长,当犬马之用。今轲常侍君子之侧,闻烈士之节,死有重于太山,有轻于鸿毛者,但问用之所在耳。太子幸教之。」太子敛袂,正色而言曰:「丹尝游秦,秦遇丹不道,丹耻与之俱生。今荆君不以丹不肖,降辱小国。今丹以社稷干长者,不知所谓。」轲曰:「今天下强国,莫强于秦。今太子力不能威诸侯,诸侯未肯为太子用也。太子率燕国之众而当之,犹使羊将狼,使狼追虎耳。」太子曰:「丹之忧计久,不知安出﹖」轲曰:「樊于期得罪于秦,秦求之急。又督亢之地,秦所贪也。今得樊于期首、督亢地图,则事可成也。」太子曰:「若事可成,举燕国而献之,丹甘心焉。樊将军以穷归我,而丹卖之,心不忍也。」轲默然不应。
居五月,太子恐轲悔,见轲曰:「今秦已破赵国,兵临燕,事已迫急。虽欲足下计,安施之﹖今欲先遣武阳,何如﹖」轲怒曰:「何太子所遣,往而不返者,竖子也!轲所以未行者,待吾客耳。」于是轲潜见樊于期曰:「闻将军得罪于秦,父母妻子皆见焚烧,求将军邑万户、金千斤。轲为将军痛之。今有一言,除将军之辱,解燕国之耻,将军岂有意乎﹖」于期曰:「常念之,日夜饮泪,不知所出。荆君幸教,愿闻命矣!」轲曰:「今愿得将军之首,与燕督亢地图进之,秦王必喜。喜必见轲,轲因左手把其袖,右手揕其胸,数以负燕之罪,责以将军之雠。而燕国见陵雪,将军积忿之怒除矣。」于期起,扼腕执刀曰:「是于期日夜所欲,而今闻命矣!」于是自刭,头坠背后,两目不瞑。太子闻之,自驾驰往,伏于期尸而哭,悲不自胜。良久,无奈何,遂函盛于期首与燕督亢地图以献秦,武阳为副。
荆轲入秦,不择日而发,太子与知谋者,皆素衣冠送之。于易水之上,荆轲起为寿,歌曰:「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。」高渐离击筑,宋意和之。为壮声则发怒冲冠,为哀声则士皆流涕。二人皆升车,终已不顾也。二子行过,夏扶当车前刎颈以送。二子行过阳翟,轲买肉争轻重,屠者辱之,武阳欲击,轲止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