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晨多城中笼养之徒,携白翎雀于堤上学黄鹂声。白翎雀本北方鸟,江南人好之,饲于笼中,一鸟动辄百金。笼之价值,贵者如金戗盆,中铺沙斫石,令雀于其上鼓翅,谓之“打蓬”。若画舫中,每悬之于船楣,以此为戏。次则画眉、黄ㄕ之属,不可胜数。

  堤上多蝉,早秋噪起,不闻人语。长竿黏落,贮以竹筐,沿堤货之,以供儿童嬉戏,谓之“青林乐”。

  北人王蕙芳,以卖果子为业。清晨以大柳器贮各色果子,先货于苏式小饮酒肆,次及各肆,其余则于长堤尽之。自称为“果子王”。其子八哥儿卖槟榔,一日可得数百钱。

  凤阳人蓄猴令其自为冠带演剧,谓之猴戏。又围布作房,支以一木,以五指运三寸傀儡,金鼓喧阗,词白则用叫颡子,均一人为之,谓之肩担戏。二者正月城内极多,皆预于腊月抵郡城,寓文峰塔壶芦门客舍。至元旦进城,上元后城中已遍,出郭求鬻于堤上。二者至此,湖山春色阑矣。

  杂耍之技,来自四方,集于堤上。如立竿百仞,建帜于颠,一人盘空拔帜,如猱升木,谓之“竿戏”。长剑直插喉嗉,谓之“饮剑”。广筵长席,灭烛罨火,一口吹之,千碗皆明,谓之“壁上取火,席上反灯”。长绳高系两端,两人各从两端交过,谓之“走索”。取所佩刀令人尽力刺其腹,刀摧腹皤,谓之“弄刀”。

  置盘竿首,以手擎之,令盘旋转;复两手及两腕、腋、两股及腰与两腿,置竿十余,其转如飞。或飞盘空际,落于原竿之上,谓之“舞盘”。戏车一轮,中坐数女子,持其两头摇之,旋转如环,谓之“风车”。一人两手执箕,踏地而行,扬米去糠,不溢一粒,谓之“簸米”。置丈许木于足下,可以超乘,谓之“西高乔”。以巾覆地上,变化什物,谓之“撮戏法”。以大碗水覆巾下,令隐去,谓之“飞水”。置五红豆于掌上,令其自去,谓之“摘豆”。以钱十枚,呼之成五色,谓之“大变金钱”。取断臂小儿,令吹笙,工尺俱合,谓之“仙人吹笙”。

  癸丑秋月,诸杂耍醵资买棹,聚于熙春台,各出所长,凡数日而散。一老人年九十许,曳大竹重百余斤,长三四丈,立头上,每画舫过,与一钱。黄文为之立传。

  汪某以串客倾其家,至为乞儿。遂傅粉作小丑状,以五色笺纸为戏具,立招其上,曰“太平一人班”。有招之者,辄出戏简牌,每出价一钱。

  王大头尖而不颐,置碗头上,碗中立纸绢人数寸,跪拜跳踉,至于偃仆,其碗不坠,后改业为贾,贩东郊董家庄所产布带。以竹筐贮货戴头上,反喉穿齿作声,呼小红带子。闾巷妇女,不出门庭,闻声知名,谓其货真价实。其后安庆武部习其技,置灯头上,谓之“滚灯”。此技亦羯鼓歌中“头如青山峰”之法耳。

  北人宋二,貌魁梧,色黝黑,嗜酒,好与禽兽伍,禽兽亦乐与之狎。得一奇异之物,置大桶中,绘图鸣金炫售,以为日奉酒钱。一日奇货尽,以犬纳桶中,炫售如故。见者嘲之,谓之“宋犬”。

  两人裸体相扑,借以觅食,谓之“摆架子”。韦庄诗:“内官初赐清明火,上相闲分白打钱。”杨用修谓:“白打钱名未知指何事?”周栎园辩为“白战”,盖此技也。

  江宁人造方圆木匣,中点花树、禽鱼、怪神、秘戏之类,外开圆孔,蒙以五色毒瑁,一目窥之,障小为大,谓之“西洋镜”。

  北郊多萤,土人制料丝灯,以线系之,于线孔中纳萤;其式方、圆、六角、八角及画舫、宝塔之属,谓之火萤虫灯。近多以蜡丸之,每晚揭竿首鬻卖,游人买作土宜。亦间取西瓜皮镂刻人物、花卉、虫鱼之戏,谓之西瓜灯。近日城内多用料丝作大山水灯片。薛君采诗云“霏微状蝉翼,连娟侔网线”谓此。

  游孝女,字文元,以卖卜、拆字养其亲。金棕亭国博见之,率其子台骏、孙同作《游孝女歌》。一时缙绅如秦西岩观察、汪剑潭国子、潘雅堂户部,皆有和诗。仓转运圣裔闻之,招入使署,令教其女,为择婿配之。棕亭诗中有“试觅赤绳为系足”之句,谓此。

  玉版桥王廷芳茶桌子最著,与双桥卖油糍之康大合本,各用其技。游人至此半饥,茶香饼熟,颇易得钱。玉版桥乞儿二,一乞剪纸为旗,揭竹竿上,作报喜之词;一乞家业素丰,以好小曲荡尽,至于丐,乃作男女相悦之词,为《小郎儿曲》。相与友善,共在堤上。每一船至,先进《小郎儿曲》,曲终继之以报喜,音节如乐之乱章,人艳听之。《小郎儿曲》即《十二月》、《采茶》、《养蚕》诸歌之遗,呢呢儿女语,恩怨相尔汝。词虽鄙俚,义实和平,非如市井中小唱淫靡媚亵可比。予尝三游珠江,近日军工厂有扬浜,问之土人,皆云扬妓有金姑最丽,因坐小艇子访之。甫闻其声,乃知为里河网船中冒作扬妓者。其唱则以是曲为土音,岭外传之,及于惠、潮,与木鱼布刀诸曲相埒。郡中剞劂匠多刻诗词戏曲为利,近日是曲翻板数十家,远及荒村僻巷之星货铺,所在皆有,乃知声音之道,感人深也。

  野食谓之饷。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