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立,出于爱私。虽资不残酷,然以圣智自处,少为黠吏时全所教,用术取人,虽外示宽宏以取名,而内实淫纵自肆。且讳言过恶,喜听谀言,又暗于用人,其将相止取从来贵戚。虽不杀大臣,其骄将多难制不驯。况不知大略,临大事辄退怯自沮,此所以一遇敌而不能振也。
大抵金国之政,杂辽宋非全用本国法,所以支持百年。然其分别蕃汉人,且不变家政,不得士大夫心,此所以不能长久。向使大定后宣孝得位,尽行中国法,明昌、承安间复知保守整顿以防后患,南渡之后能内修政令,以恢复为志,则其国祚亦未必遽绝也。尝记泰和间有云中李纯甫,由小官上书万言,大略以为此政当有为日,而当路以为迂阔,笑之。宴安自处,以至土崩瓦解。
南渡后,复有以机会宜急有备为言者,而上下泰然俱不以为心,以至宗庙丘墟,家国废绝,此古人所谓何世无奇材而遗之草泽者也。
金银珠玉世人所甚贵,及遇凶年则不及菽粟,何哉?事有先后,势有缓急也。平时富贵之家求一珠玉、犀象、玩好、器物,至发粟出帛惟恐其不得,将以充其室,夸耀于人以自乐者皆是也。壬辰岁,余在大梁,时城久被围,公私乏食,米一升至银二两余,殍死者相望,人视金银如泥土,使用不计。士庶之家出其平日珠玉、玩好、妆具、环佩、锦绣衣衾,日陈于天津桥市中,惟博鬻升合米豆以救朝夕。尝记余家一毳袍,极致密鲜完,博米八升,金钗易牛肉一肩,趣售之。以是知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,诚知其本也。古人云:“薪如桂,米如珠。”岂虚言哉。
文章各有体,本不可相犯欺。故古文不宜蹈袭前人成语,当以奇异自强。四六宜用前人成语,复不宜生涩求异。如散文不宜用诗家语,诗句不宜用散文言,律赋不宜犯散文言,散文不宜犯律赋语,皆判然各异。如杂用之,非惟失体,且梗目难通。然学者暗于识,多混乱交出,且互相诋诮,不自觉知此弊,虽一二名公不免也。
长于此者必短于彼,优于大者或劣于小。士君子穷处不能活妻子,免饥寒,及其得志,则兼济天下,使民物皆得所。太公困于鼓刀钓鱼,伊尹躬耕莘野,彼岂不能妄营财利,使生理优游邪?耻不为也。若夫韩淮阴,少年乞食漂母,人皆笑嗤。及为将,料敌制胜无遗策,卒能佐汉祖定天下,身享南面之乐。岂昔之拙而今之巧邪?材有所长,志有所不为也。因是以思吾侪,今日遭大变,遁于穷山荒野中,日惟糊口之不给,而不免有求于人,亦不足怪,但恨不能自渔樵、亲耕稼以自给,如古之人。彼穷居,妻子有愠言,乡人贱之,交游笑之,又何病也?理固然也。
国家养育人材当如养木,彼便冉豫章之材,封殖之,护持之,任其长成,一旦可以为明堂太室之用。如或牛羊啮之,斧斤伐之,则将憔悴惨淡无生姿,或枯槁而死矣,又安能有干霄拂云之势邪?士大夫亦然。国家□□以爵禄导之,以语言使之,精神横出,材气得伸,锐于有为,然后得为我用。傥绳以文法,索过求瑕,为之则有议,言之则有罪,将括囊袖手,相招为自全计矣,国家何赖焉?余先君尝为言,如屏山之才,国家能奖养挈提使议论天下事,其智识盖人不可及。惟其早年暂欲有为、有言,已遭摧折,所以中年纵酒,无功名心,是可为国家惜也。呜呼,自非坚刚不拔之志,超世绝伦之人,其遇忧患、遭废绌而不变易者,鲜矣哉。
传曰,“人定亦能胜天,天定亦能胜人”,余尝疑之。试以严冬在大厦中独立,凄淡万态不能久居。然忽有外人共笑,则殊暖燠,盖人气胜也。因是以思,谓人胜天亦有此理。岂特是哉?深冬执爨或厚衣重衾亦不寒,夏暑居高楼,以冰环坐而加之以扇亦不甚热,大抵有势力者能不为造物所欺,然所以有势力者亦造物所使也。
人之生有三乐,有志气之乐,有形体之乐,有性命之乐。夫事业、功名、权势、爵位、乐志气也;酒色、衣食、使令、车马,乐形体也;仁义、礼知、忠信、孝弟,乐性命也。虽然,事业、功名、权势、爵位,得时者之所有也;酒色、衣食、使令、车马,富厚者之所备也;惟仁义、礼知、忠信、孝弟,虽不得时、不富厚而于我皆具,盖穷士之所有也。今吾既不得时有志气之乐,又不富厚有形体之乐,居荒山之中,日惟藜藿之为养,其所享无一毫过于人,舍性命其何乐哉?
士之生于世,何其多品邪?有为公卿、宰辅以事业、功名显于后代者;有虽居下位不得柄用,犹能以节义自著者;又有浮湛闾里,应物持身,但以德善立名者;有放浪山林,草衣木食,以高洁自居者;有抒心文史,以著述吟讽有闻者;又有研精技艺,如阴阳、医药、卜筮、字画、绘画以名世者;又有纵酒放歌,废弃礼法以乐其形体者;又有抑情去欲、炼身服气以觊飞升者。要之各从所好,且有定数在,亦安能一其迹邪?今吾幼而苦学,及于齿壮,学虽粗成,而未有所遇。今穷居草野,日惟衣食之不充,将为事业、功名而不可得。又非居位当言,且临事变可以立节义。愿服炼,以懒惰不能。放纵,以拘窒不喜。诸技艺皆非所专心。平生以经籍文翰自娱。顾后日穷达犹未可知,然则独守吾残编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