足道哉!武陵人误入桃源,余曩者尝疑其诞;以水沙连观之,信彭泽之非欺我也。但番人服教未深,必时挟军士以来游,于情弗畅,且恐山灵笑我。所望当局诸君子,修德化以沦浃其肌肤,使人人皆得宴游焉,则不独余之幸也已。
  水沙连内山,产土茶,色绿如松萝,味甚清冽,能解暑毒,消腹胀,亦佳品云。
  山中奇景,耳目一新。但番人服教未深,必挟军士以游,殊少雅趣。修德驯番,使人人皆得往游,是作者立言本旨,固知不在登临适兴也。
  纪竹堑埔
  竹堑埔宽长百里,行竟日无人烟。野番出没,伏草莽以伺杀人,割首级,剥髑髅饰金,夸为奇货,由来旧矣。行人将过此,必倩熟番挟弓矢护卫,然后敢行;亦间有失事者。以此视为畏途。然郡城、淡水,上下必经之地,不能舍竹堑而他之,虽甚苦,亦不得不行云。其地平坦,极膏腴,野水纵横,处处病涉。俗所谓九十九溪者,以为沟浍,辟田畴,可得良日数千顷,岁增民榖数十万。台北民生之大利,又无以加于此。
  然地广无人,野番出没,必碁置村落,设营汛,奠民居,而后及农亩。当事者往往难之。是以至今弃为民害。不知此地终不可弃。恢恢郡邑之规模,当半线、淡水之中间,又为往来孔道冲要。即使半线设县,距竹堑尚二百四十里,不二十年,此处又将作县。流移开垦,日增日众;再二十年,淡水八里坌又将作县。气运将开,非人力所能过抑,必当因其势而利导之。以百里膏腴,天地自然之乐利,而惮烦弃置,为百姓首额疾蹙之区,不知当事者于心安否也?有官吏,有兵防,则民就垦如归市,立致万家,不召自来,而番害亦不待驱而自息矣。
  天下无难为之事,止难得有心之人。竹堑经营,中才可办,曾莫肯一为议及,听野番之戕害生民而弗恤。岂尽皆有胸无心,抑中才亦难得若是乎?大抵当路大人,末由至此,故不能知;而至此者,虽知而不能言之故也。留心经济之君子,当不以余言为河汉夫!
  绝好地方,弃为民害,使行人皱眉蹙额,何等惨然!经之营之,则膏腴千顷,姻火万家,又是何等气象!可见天地间缺憾,留待贤才做事业者甚多,特人不觉耳。有胸无心,可为长叹!
  纪火山
  海外奇闻,何所不有。吾以耳目之所及为凭,其不及者多矣。山生火,说近荒唐。火出自水中,尤荒唐之甚者也。虽然,固有之。
  台湾火山有二焉,皆诸罗境内。在半线以北(半线今为彰化县),猫罗、猫雾二山之东。昼常有烟,夜有光。生番所宅,人迹莫至;吾闻其语而已。一在邑治以南,左臂玉案山之后。小山屹然,下有石罅,流泉滚滚乱石间,火出水中,无烟而有焰,焰腾腾高三、四尺,昼夜皆然。试以草木投其中,则烟顿起,焰益烈,顷刻之间,所投皆为灰尽矣。其石黝然,坚不可破。石旁土俱燃焦,其坚亦类石。信宇宙之奇观也。
  于戏!天下事之不可解,非寻常所能测度,类如斯已。未尝经目见耳闻,自以为予智莫已若,直夏虫不足与语冰耳。君子所以叹学问无穷,而致知格物之功,又当兼阅历验之也。天地间奇事尽多,特人未之见耳。即此悟学,所谓无不是学也。
  纪荷包屿
  辛丑秋,余巡台北,从半线遵海而归。至猴树港以南,平原广野,一望无际。忽田间瀦水为湖,周可二十里。水中洲渚,昂然可容小城郭,居民不知几何家,甚爱之。问何所;舆夫曰,荷包屿大潭也。淋雨时,鹿仔草、大槺榔、坑埔之水,注大潭中,流出朱晓陂,亦与土地公港会。大旱不涸,捕鱼者日百余人。洲中村落,即名荷包屿庄。时斜阳向山,驱车疾走,未暇细为揽胜,然心焉数之矣。
  水沙连潭中浮屿,与斯彷佛,惜彼在万山中,为番雏所私有,不得与百姓同之,未若斯之原田膴膴,听民往来耕凿,结庐栖舍于其间,而熙熙相乐也。
  余生平有山水癖,每当茂林涧谷,奇峰怪石,清溪广湖,辄徘徊不忍去,慨然有家焉之想。而吾乡山谷幽深,崇峦叠嶂,甲于天下。所不足者,河湖耳。是以余之乐水更甚于乐山。而过杭州则悦西湖,过惠州又悦西湖。入台以来,则悦水沙连。杭州繁华之地,惠州亦无旷土,水沙连又在番山,皆不得遂吾结庐之愿。如荷包屿者,其庶几乎!建村落于屿中,四面背水,环水皆田,舣舟古树之阴,即在羲皇以上,钓鱼射猎,无所不可,奚事逐逐于风尘劳攘间哉!所恨千里重洋,僻在海外,不得常光上国,恐子孙眇见寡闻,如夜郎之但知自大,是则可忧也。姑纪之以志不忘焉。
  戎马风尘中,忽然有山水高兴,盖伏莽肃清,桑麻遍野,与民安乐之意也。不知者以为认真欲结庐而居,则误矣。文情清泠荡漾,亦似一泓秋水。
  纪台湾山后崇爻八社
  北路擒贼黄来,混称台湾山后,尚有余孽三千人,皆长发执械,屯聚山窝,耕田食力。明知其谬,亦遣弁员往视之,并记其地里情状以来,虽未可信其确无讹舛,亦足迹不到之一图籍也。
  山后有崇爻八社(康熙二十四年,赖科等招抚归附,原是九社,因水辇一社,数年前遭疫没尽,今虚无人,是以止有八社),东跨汪洋大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