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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史议一   
孙鼎臣

圣王之治天下也。其造端也微。其立体也大。其成功也缓。其收效也长。后之治天下不然。急功利而薄道德。尚智术而轻忠信。先法令而后礼教。尊才能而卑行谊。所争者刑名钱谷毫厘之出入。所责者簿书期会尺寸之短长。主德之纯疵。邦本之安危。风俗之厚薄。纪纲之清浊。利害在积年之后。而消息在隐伏之中。一切谓之迂阔。忽而不问。上下相求以文。而不究其实。巧伪萌起。丛脞眩瞀。从而更张之。防奸而奸愈滋。救敝而敝愈甚。励精之末。化为因循。英察之过。积为壅蔽。问其君则早朝晏罢也。视其臣则循理奉职也。典章文物无阙也。号令条教无失也。然而人材窳。民心浇漓。一旦祸起变生。仓卒不知所应。鱼烂瓦解。驯至于不可为。于乎。不可惧哉。夫天下重器也。以社稷遗子孙远谋也。重器不可以小道守。远谋不可以常虑规。今夫秦始皇。天下之雄也。毁弃儒术。严刑峻法。以防天下。衡石程书。躬揽庶务。堕名城。杀豪杰。天下莫之抗。隋文帝。英主也。坐朝常至日昃。宿传餐而食。其时兵革不用。户口之数过两汉。二君之心。岂不自以为贤于尧舜汤武哉。以尧舜汤武为不足法。恃其才智。竭力以求过之。其令行禁止。所求必得。尧舜汤武。盖亦有不逮。而没身之后。天下大乱。传世短促。未有甚于二代。何哉。知为政而不知务学。所以驭天下非其道也。汉高祖不喜儒。然闻陆贾之言。而有惭色。贾为新语。每奏未尝不称善。光武讲论经义。常至夜分。唐太宗听朝之暇。引学士入内殿与商政事。宋太祖在军中手不释卷。是皆当开之初。日不暇给。而独于学留意如此。盖亦鉴于前代之失。而知开国承家之道。化民成俗之方。非取法古先折衷理道。无以善其始而持其终也。数君之所谓学糠焉而已。未能旷然有志于先王之道也。然犹足以致治而成太平。况于以尧舜汤武之道体诸身而施诸事乎。自宋以来。有经筵仁宗以元昊反罢之。赵师民曰。帝王治经。不独玩空文。今方外有事。臣等即不进见。是以为先王遗籍。可以讲之无事之时。不足赞有为之业也。仁宗悟而从之。其后帝昺播越海滨。陆秀夫犹日书大学章句以劝讲。明英宗初立。三杨请择老儒共讲读之职。张居正相神宗。亦择儒臣每日进讲。至于思宗当天下扰攘之秋。日讲不废。于乎。此亦足见两朝家法之善。其君臣能守而勿失。传世数百。久而后亡。以视秦隋。何得失相去之远与。夫人君之道。在于公是非。是非公。然后好恶正。好恶正。然后赏罚当。赏罚当。天下如网之在纲。举而措之无难矣。天下之是非无常形。惟明于善恶者能察之。而必自明于其心之善恶始。学所以治其心迁善而去恶也。三代以下学与政为二事。治益卑而不及于古。汉之高光唐之太宗宋之太祖仁宗。遂为令主。论世者欷歔太息。谓其治为不可及。不可慨与。

  史议二   
孙鼎臣

天子之下。以一身任天下之重者。宰相也。天子不以道。不能为治。宰相不以道。不能自重于天子。则亦不能有为。宰相之职。莫先于正君。莫要于知人。二者非守道之笃。不能必行其志而无憾。张九龄之为相也。事无小大。皆力争之。小者不争。则其大者亦不能争也。杜衍之为相也。封还内降。外人不知。救之于后难为功。谨之于始易为力也。房杜事太宗。引拔士类如不及。吕公着事哲宗。以人物为己任。三杨当国。所荐举皆名臣。江陵用戚继光李成梁王崇古潘季驯。而天下无事。故为相之贤否不在一时。不系一事。视其主德之隆替。人才之通塞而已。姚宋相而开元之治盛。禹光相而孝宣之业衰。岂不然哉。夫安国家。利元元。大臣之事也。奉文书。谨唯诺。吏卒之役也。伺意旨。察颜色。仆妾之为也。居大臣之位。供吏卒之役。效仆妾之为。可乎哉。禹光者。大臣而吏卒而仆妾者也。禹见时有变异。若上体不安。择日絜斋露蓍。正衣冠立筮。得吉卦则以献。不吉则感动忧色。不可谓非忠矣。光居大位。门生弟子多成就为博士大夫者。几得其助力。光终无所荐举。不可谓非公矣。后之议者。谓禹光何如哉。人主之有失而不能匡。天下之多才而不能进。曰。吾未为上所任也。吾不敢尸其权也。夫人臣累资积劳。由庶僚洊执大政。谓之非上所任。可乎。朝夕于左右。与议论于帷幄之中。谓之非上所任。可乎。进贤退不肖。宰相之职也。居是职则有是权。欲避其权。则不当居其位。且上之不任。非上之故也。不能以大臣自任。则人主亦常臣畜之。而不能加遇于众人矣。内不足然后不得不引嫌。使其荐举而一无所私耶。虽日进百人。天子不之疑。悉天下之才出于吾之门。天下不之议。以为是举其职已耳。何权之有与。姚崇宋璟相元宗。二人每进见。帝辄为之起。去则临轩送之。及李林甫为相。虽恩宠过之。而礼遇卑薄。人主之重其臣。视其臣之自为轻重。不能以道自重。而欲人主师保而腹心之。难哉。以道自重奈何。明去就之义而已。蒲宗孟毁司马于神宗。帝曰。宗孟乃不取司马光耶。未论别事。只辞枢密一节。朕自即位来。惟见此人。他人虽迫之使去不也。后世君尊臣卑。论者谓宰相权轻而政益杂。崇祯一朝。宰辅至五十人。倏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