见夷书、新闻纸不少,不宜为此说。盖其人生平学术喜自居于纵横家者流,故有此蔽。愚则以为不能自强,徒逞谲诡,适足取败而已,独“师夷长技以制夷”一语为得之。夫九州之人,亿万众之心思材力,殚精竭虑于一器,而谓竟无能之者,吾谁欺?惟是输、倕之巧至难也,非上知不能为也;圬镘之役至贱也,虽中材不屑为也。愿为者不能为,能为者不屑为,必不合之势矣,此所以让诸夷以独能也。道在重其事,尊其选,特设一科以待能者。
宜于通商各口拨款设船炮局,聘夷人数名,招内地善运思者,从受其法,以授众匠,工成与夷制无辨者赏给举人一体会试,出夷制之上者赏给进士一体殿试,廪其匠倍蓰,勿令他适。夫国家重科目,中于人心久矣。聪明智巧之士,穷老尽气,销磨于时文、试帖、楷书无用之事,又优劣得失无定数,而莫肯徙业者,以上之重之也。今令分其半,以从事于制器尚象之途,优则得,劣则失,划然一定,而仍可以得时文、试帖、楷书之赏,夫谁不乐闻?且其人有过人之禀,何不可以余力治文学,讲吏治,较之捐输所得不犹愈乎?即较之时文、试帖、楷书所得不犹愈乎?即如另议,改定科举,而是科却可并行不悖,中华之聪明智巧必在诸夷之上,往时特不之用耳。上好下甚,风行响应,当有殊尤异敏、出新意于西法之外者,始则师而法之,继则比而齐之,终则驾而上之。自强之道,实在乎是。
昔吴受乘车战阵之法于晋,而争长于晋;赵武灵为胡服而胜胡。近事俄夷有比达王者,微服佣于英局三年,尽得其巧技,国遂勃兴。安南、暹罗等国,近来皆能仿造西洋船炮。前年西夷突入日本国都,求通市,许之,未几,日本亦驾火轮船十数遍历西洋,报聘各国,多所要约,诸国知其意,亦许之。日本蕞尔国耳,尚知发愤为雄,独我大国,将纳污含垢以终古哉?孟子曰:“国家闲暇,及是时明其政刑。”又以敌国外患同于法家、拂士。尹铎曰:“委土可以为师保。”今者诸夷互市,聚于中土,适有此和好无事之闲隙,殆天与我以自强之时也。不于此急起乘之,只迓天休命,后悔晚矣。或曰:管仲攘夷狄,夫子仁之;邾用夷礼,《春秋》贬之。今之所议,毋乃非圣人之道耶?是不然,夫所为攘者,必实有以攘之,非虚憍之气也。居今日而言攘夷,试问其何以攘之?所谓不用者,亦实见其不足用,非迂阔之论也。夫世变代嬗,质趍文,拙趍巧,其势然也。时宪之历,钟表、枪炮之器,皆西法也。居今日而据六历以颁朔,修刻漏以稽时,挟弩矢以临戎,曰:吾不用夷礼也,可乎?且用其器,非用其礼也,用之乃所以攘之也。以经费言之,军械之价常十倍,然利钝所分,胜败系之,固当别论。轮船亦然。然彼则一年而一运,此则一年而一二十运,移往时盐船、粮船费用改造轮船,即百船已不止千船之用,无事可以运盐转粟,有事可以调兵赴援,呼应奔走无不捷,岂特十倍之利哉?
或曰:购船雇人何如?曰:不可,能造、能修、能用,则我之利器也;不能造、不能修、不能用,则仍人之利器也。利器在人手,以之转漕,而一日可令我饥饿;以之运盐,一日可令我食淡;以之涉江海,一日可令我覆溺。仓卒有隙,幡然倒戈,舟中敌国,遂为实事。而购值不赀、岁修不赀、赏犒不赀、使令之不便、驾驭之不易,其小焉者也。是尚未如借兵雇船之为愈也,借兵雇船皆暂也,非常也。目前固无隙,故可暂也;日后岂能必无隙?故不可常也,终以自造、自修、自用之为无弊也,夫而后内可以荡平区宇,夫而后外可以雄长瀛寰,夫而后可以复本有之强,夫而后可以雪从前之耻,夫而后完然为广运万里!地球中第一大国,而正本清源之治、久安长治之规,可从容议也。
夫穷兵黩武,非圣人之道,原不必尤而效之。但使我有隐然之威,战可必克也,不战亦可屈人也,而我中华始可自立于天下。不然者,有可自强之道,暴弃之而不知惜;有可雪耻之道,隐忍之而不知所为计,亦不独俄、英、法、米之为虑也。我中华且将为天下万国所鱼肉,何以堪之?此贾生之所为痛哭流涕者也!

善驭夷议
今国家以夷务为第一要政,而剿贼次之,何也?贼可灭,夷不可灭也;一夷灭,百夷不俱灭也。一夷灭,代以一夷,仍不灭也;一夷为一夷所灭,而一夷弥强,不如不灭也。盛衰倚伏之说,可就一夷言,不可就百夷言,此夷衰,彼夷盛,夷务仍自若。然则驭夷之道可不讲乎?驭夷之道不讲,宜战反和,宜和反战,而夷务坏。忽和忽战,而夷务坏。战不一于战,和不一于和,而夷务更坏。今既议和,宜一于和,坦然以至诚待之,猜嫌疑忌之迹,一切无所用,耳属于垣,钟闻于外,无益事机,适启瑕衅。子贡曰:“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,拙也。有报人之意而使人知之,殆也。事未发而先闻,危也,三者举事之大患。”[见《史记?孔子弟子传》,《战国策?燕策》苏代语略同,盖本子贡]以今日行之,直所谓无报人之志而令人疑之者也,然则将一切曲从乎?曰:非也,愚正以为曲从其外、猜疑嫌忌其中之非计也。
夷人动辄称理,吾即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,理可从从之,理不可从据理以折之。诸夷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