租於县官,而不免於怨叹嗟愤!何则?彼以其半而供县官之税,不若周之民以其全力而供上之税也。周之什一,以其全力而供什一之税也。使其半供什一之税,犹用十二之税然也。况今之税,又非特止於什一而已,则宜乎其怨叹嗟愤之不免也。噫!贫民耕而不免於饥,富民坐而饱且嬉又不免於怨,其弊皆起於废井田井田。复,则贫民有田以耕,食粟米不分於富民,可以无饥;富民不得多占田以锢贫民,其势不耕则无所得食,以地之全力供县官之税,又可以无怨。是以天下之士争言复井田。既又有言者曰:‘夺富民之田以与无田之民,则富民不服,此必生乱。如乘大乱之後,土旷而人稀,可以一举而就。高祖之灭秦,光武之承汉,可为而不为,以是为恨。’吾又以为不然。今虽使富民奉其田而归诸公,乞为井田,其势亦不可得。何则?井田之制,九夫为井,井有沟;四井为邑,四邑为邱,四邱为甸;甸方八里,旁加一里为一成;成有洫,其地百井而方十里;四甸为县,四县为都,四都方八十里,旁加十里为一同;同间有浍,其地万井而方百里。百里之,为浍者一,为洫者百,为沟者万,既为井田,又必兼备沟洫。沟洫之制,夫有遂,遂上有径;十夫有沟,沟上有畛;百夫有洫,洫上有涂;千夫有浍,浍上有道;万夫有川,川上有路。万夫之地,盖三十二里有半,而其为川、为路者一,为浍、为道者九,为洫、为涂者百,为沟、为畛者千,为遂、为径者万。此二者非塞溪壑、平涧谷、夷邱陵、破坟墓、坏庐舍、徙城郭、易疆陇不可为也。纵使尽能得平原旷野,而遂规画於其中,亦当驱天下之人,竭天下之粮,穷数百年专力於此,不治他事,而後可以望天下之地尽为井田,尽为沟洫,己而又为民作屋庐於其中,以安其居而後可。吁,亦已迂矣!井田成,而民之死其骨己朽矣。古者井田之兴,其必始於唐、虞之世乎(井田之法起於黄帝,事见《乡党门》)!非唐、虞之世,则周之世无以成井田。唐、虞启之,至於夏、商,稍稍葺治,至周而大备。周公承之,因遂申定其制度,疏整其疆界,非一日而遽能如此也,其所由来者渐矣。夫井田虽不可为,而其实便於今。今诚有能为近井田者而用之,则亦可以苏民矣乎!闻之董生曰:‘井田虽难卒行,宜少近古,限民名田,以赡不足。’名田之说盖出於此。而後世未有行者,非以不便民也,惧民不肯损其田以入吾法,而遂因此以为变也。孔光、何武曰:‘吏民名田,毋过三十顷,期尽三年,而犯者没入官。’夫三十顷之田,周民三十夫之田也。纵不能尽如周制,一人而兼三十夫之田,亦已过矣。而期之三年,是又迫蹙平民,使自坏其业,非人情,难用。吾欲少为之限而不夺其田,尝已过吾限者,但使後之人不敢多占田以过吾限耳。要之数世,富者之子孙或不能保其地以复於贫,而彼尝己过吾限者散而入於他人矣。或者子孙出而分之,己无几矣。如此,则富民所占者少,而馀地多,则贫民易取以为业,不为人所役属,各食其地之全利,利不分於人,而乐输官。夫端坐於朝廷,下令於天下,不惊民,不动众,不用井田之制,而获井田之利,虽周之井田,何以远过於此哉!”
水心叶氏进卷曰:“今之言爱民者,臣知其说矣。俗吏见近事,儒者好远谋。故小者欲抑夺兼并之家,以宽细民,而大者则欲复古井田之制,使其民皆得其利。夫抑兼并之术,吏之强敏,有必行之於州县者矣。而井田之制,百年之,士方且相与按图而画之,转以相授,而自嫌其迂,未敢有以告於上者,虽告亦莫之听也。夫二说者,其为论虽可通,而皆非有益於当世。为治之道,终不在此。且不得天下之田尽在官,则不可以为井,而臣以为虽得天下之田尽在官,文、武、周公复出而治天下,亦不必为井。何者?其为法琐细烦密,非今天下之所能为。昔者,自黄帝至於成周,天子所自治者皆是一国之地,是以尺寸步亩可历见於乡遂之中,而置官帅,役民夫,正疆界,治沟洫,终岁辛苦以井田为事;而诸侯亦各自治其国,百世不移。故井田之法可颁於天下。然江、汉以南,潍、淄以东,其不能为者不强使也。今天下为一国,虽有郡县吏,皆总於上,率二三岁一代,其大吏有不能一岁半岁而代去者,是将使谁为之乎?就使为之,非少假十数岁不能定也。此十数岁之内,天下将不暇耕乎?井田之制虽先废於商鞅,而後诸侯封建绝,然封建既绝,井田虽在亦不可独存矣,故井田、封建相待而行者也。夫畎、遂、沟、洫,环田而为之,田而疏之,要以为人力备尽,望之而可观,而得粟之多寡,则无异於後世。且大陂长堰因山为源,锺固流潦视时决之,法简而易周,力少而用博。使後世之治无愧於三代,则为田之利,使民自养於中,亦独何异於古!故後世之所以为不如三代者,罪在於不能使天下无贫民耳,不在於田之必为井、不为井也。夫已远者不追,已废者难因。今故堰遗陂在百年之外,潴防众流,即之渺然,イ漫千顷者,如其湮淤绝灭尚不可求,而况井田,远在数千载之上,今其阡陌连亘,墟聚迁改,盖欲求商鞅之所变且不可得矣。孔孟生衰周之时,井田虽不治,而其大略具在,勤勤以经界为意,叹息先王之良法废坏於暴君汗吏之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