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牡丹亭》一日,若士在地下受苦一日,安知非此桩公案发也?吾家湘人,曾作《闺中月令》,有‘口脂解冻,帘衣化为钩。衣润溽暑,粉雨时行’等语,亦见慧心、而红笺犹湿,黄土旋埋,自贻伊戚,夫复何尤?附记于此,为之―叹!”
  讨猫檄
  门人黄之骏,好读书。左图右史,等诸南面百缄。豢一猫,用以防鼠。视其色,斑斓如虎,群以为俊物。置诸书架旁,终日憨卧,喃喃呐呐,若宣佛号。或曰:“此念佛猫也。”名曰佛奴。鼠耗于室,见佛奴,始犹稍稍敛迹,继跳粱失足,四体堕地。佛奴抚摩再四,导之去。嗣后众鼠惧无畏意,成群结队,环绕于侧。
  一日,踏肩登背,竟啮其鼻,血涔涔不止。黄生将乞刀圭以治。予适过之,叱曰:“畜猫本以捕鼠。乃不能翦除,是溺职也。反为所噬,是失体也。正宜执鞭棰而问之,何以药为?”命生作檄文讨之,予为点定。其檄曰:
  捕鼠将佛奴者,性成巽懦,貌托仁慈。学雪衣娘之诵经,冒尾君子之守
  矩。花阴昼懒,不管翻盆,竹簟宵慵,由他凿壁。甚至呼朋引类,九子环魔
  母之宫,叠辈登肩,六贼戏弥陀之崖。而犹似老僧入定,不见不闻,傀儡登
  场,无声无臭。优柔寡断,姑息养奸,遂占灭鼻之凶,反中磨牙之毒。阎罗
  怕鬼,扫尽威风,大将怯兵,丧其纪律。自甘唾面,实为纵恶之尤,谁生厉
  阶,尽出沽名之辈。是用排楚人犬牙之阵,整蔡州骡子之军。佐以牛棰,加
  之马索。轻则同于执豕,重则等于鞭羊。悬诺狐首竿头,留作前车之鉴;缚
  向麒麟檀上,且观后效之图。共奋虎威,勿教兔脱。
  铎曰:“昔万寿寺彬师,以见鼠不捕为仁。群谓其诳语,而不知实佛门法也。若儒生一行作吏,以锄恶扶良为要。乃食君之禄,沽己之名,养邑之奸,为民之害。如佛奴者,佛门之所必宥,王法之所必诛者矣!”
  祭蠹文
  万卷楼,表叔蒋观察藏书地也。宦游于闽,经午闭置。后告假归籍,曝其卷帙,半为蠹鱼损坏。因命童子拽捕,尽杀乃止。是夜,楼中万声齐哭,几于达旦,主人患之。予适借榻松韵轩中,因作文以祭曰:
  呜呼,蠹兮!秉虫之性而不集于膻,得鱼之名而不跃于渊。遨游乎文章
  之府,托翰墨以为缘,尔何不学白蚁之钻矿,与青蚨之化钱?谓书香之我嗜,
  愿铜臭之长捐。吾闻尔祖脉望,羽化登仙。以诗书为弓冶,期无坠乎家传。
  营书作穴,耕字为田。虽食古而未化,鉴其志之可怜。何期主人好事,物运
  屯。竟抄同乎瓜蔓,忽尽族而并歼。芸窗播毒,书林抱冤。识召祸之有基,
  吾请言其固然。穿经史以太凿,断词义而不连,既毁章而裂句,亦脱简而残
  编。隐微躯于艺苑,肆鱼肉之馋涎,等斯文之蟊贼,遂获罪于圣贤。彼刀笔
  小吏,案牍穷年,窃尔生平之一字,辄舞文面弄权。尔宜悔悟,自省其愆。
  非主人之嗜杀。乃孽报之在天。赋草一束,墨汁半船,尔其享之,在此灵筵。
  勿为厉于龙蛇壁上,待转丸于蜣螂粪边。笔冢累累,卜尔长眠;砚田,
  表尔新阡。招青蝇之吊客,驱蝼蚁于下泉;果游魂之无恙,乘蚊背以言旋。
  祭毕,而楼中之响寂矣。
  铎曰:“胥吏舞文,谓之衙蠹,而读书中无是名也。然借文字为护符,托词章以猎食,皆可谓之书蠹。或曰:“此等词义不连之辈,名曰书蠹,犹属过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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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隔牖谈诗
  水绘园,辟疆冒氏集诸名士禊饮处,今废为禅院。祁昌胡生文水,客如皋,赁僧屋以居。生负奇气,为沈晋斋,王西园诸前辈相器重,益自喜。尝作述怀诗,有“我岂妄哉聊复尔,臣之壮也不如人”之句。予适见之,曰,“此宋元派也。”生气不肯下,转以诗学源流相诘问。予唯唯。生艴然曰:“先生殆不屑教诲耶?”拂袖竟出。
  予独坐灯下,半炊许,暗中闻嗤笑声。叱问为谁,应曰:“予此间地主冒巢民也,与王桐花、崔黄叶、陈迦陵辈,魂游于此。汝吴下阿蒙,辄敢高持布鼓,过我雷门,倘一言不智,定当麾之门外。”予曰:“冒先生馁魂无恙乎?如不见弃,乞垂明问。”因大声曰:“古诗以何为宗?”应之曰:“四言以三百篇为法。而太似则剽,太离则诡。故束皙《补笙诗》,未脱晋人俊语。五言自西京迄当涂、典午诸家,各有一副真面目。粱、陈之际,体卑质丧。至唐陈伯玉辈,扫除显庆、龙朔之弊,独标风格。七言权舆《大风》、《柏梁》。洎乎魏、宋,名作寥寥。初唐颇尚气韵,李、杜出而始极其变。后有作者,等诸自郐无讥可也。”曰:“近体以何为宗?”应之曰:“阴、何、徐、庾,五律之先声也。延清、云卿,揣声赴节,后来居上。王、盂以淡远并辔,李、杜以壮丽分镳,崔、李、高、岑,七律之正轨也。宾客、仪曹,态浓意远,宗风克绍。浣花如鲸鱼掣海,青莲如健鹤摩天。至绝句,羌无故实,须求味于酸咸之外。虽工部高才,未传佳作。不得谓‘黄河远上’、‘葡萄美酒’,獭祭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