洪觉范《冷斋夜话》曰:“山谷云;‘诗意无穷,而人之才有限。以有限之才,追无穷之意,虽少陵、渊明,不得工也。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,谓之换骨法;规模其意形容之,谓之夺胎法。’”予尝以觉范不学,故每为妄语。且山谷作诗,所谓“一洗万古凡马空”,岂肯教人以蹈袭为事乎?唐僧皎然尝谓:“诗有三偷:偷语最是钝贼,如傅长虞‘日月光太清’,陈后主‘日月光天德’是也;偷意事虽可罔,情不可原,如柳浑:‘太液微波起,长杨高树秋’,沈科凇小池残暑退,高树早凉归’是也;偷势才巧意精,略无痕迹,盖诗人偷狐白裘手,如嵇康‘目送归鸿,手挥五弦’,王昌龄‘手携双鲤鱼,目送千里雁’,是也。”夫皎然尚知此病,孰谓学如山谷,而反以不易其意,与规模其意,而遂犯钝贼不可原之情耶?
○辨唐彦谦苏子瞻诗用三尺字
叶少蕴《石林诗话》云:“杨大年、刘子仪皆喜唐彦谦诗,以其用事精巧,对偶亲切。黄鲁直诗体虽不类,然不以杨、刘为过。如彦谦《题高庙》云:‘耳闻明主提三尺,眼见愚民盗一А。’每称赏不已,多示学诗者以为模式。三尺、一А,虽是著题,然语皆歇后。一А事无两出,或可略土字。如三尺,则三尺律、三尺队皆可,岂独剑乎?‘耳闻明主’,‘眼见愚民’,尤不成语。予数见交游道鲁直语,意不可解。苏子瞻有‘买牛但自捐三尺,射鼠何劳挽六钧’,亦同此病。六钧可去弓字,三尺不可去剑字,此理甚易知也。”以上皆《石林》语。予按,《高祖纪》云:“上悸钪曰:‘吾以布衣,提三尺取天下。’”又《韩安国传》云:“高帝曰:‘提三尺取天下者,朕也。’”颜师古注曰:“三尺,剑也。而流俗书本或云‘提三尺剑’,剑宇后人所加耳。”然则《石林诗话》乃有歇后之说,何邪?
○董十郎儿
天下之事,多成于贫贱感激之中,或败于富贵安乐之际,理无可疑也。苏秦其所成就,虽不足道。使其有二顷之田,其能佩六国相印乎?又况于为天下者哉。故中兴难于创业,是谓不刊之说。宣帝、光武所以独称于汉者,以二君俱起于民间耳。董敦逸,吉之永丰县村落人。哲庙时,为吏部侍郎。招乡人之寓太学者,以训童稚。童稚业不精进,董责之。自言“幼入上庠,甘荠盐者凡几年。今汝若此,何以有成邪?”其乡人答曰:“公言过矣。侍郎乃董十郎儿,贤郎乃董侍郎儿。以此校之,固相什伯矣。”予尝爱其言有理。古语有之:“其言虽小,可以喻大。”董起白屋,父行第十。
○蔡元长欲为张本
自古奸人,周身之术非不至。然而祸患之来,卒出于非意所及者,何耶?盖恶逆既积,则天地鬼神所不容,其谋徒巧也。宣和四年,金人攻大辽,遣王纬来乞师。宰相王将明主其议,以童贯为宣抚使,蔡居安副之。蔡元长作诗送其行,有曰:“百年信誓宜坚守,六月行师合早归。”元长之为是诗也,盖欲为他日败事张本耳。殊不知政和中,元长首建严燕之议,招纳燕人李良嗣以为谋,又欲以妖人王仔息服锦袍铁帻,为大将。计议已定,会仔息抵罪伏诛,遂止。将明所为,乃推行元长之意,世可尽欺乎?元长始以绍述两字,劫持上下,擅权久之。知公议不可以久郁也,宣和间,始令其子约之,招致习为元萄д摺J且匝钪辛、洪玉父诸人皆官于中都;又使其门下客著《西清诗话》以载苏、黄语,亦欲为他日张本耳。终之祸起朔方,竟以不免,岂前所谓其谋徒巧耶。
○欧阳公论冯道乃壮岁时
孔子曰:“伯夷叔齐,不降其志,不辱其身。谓柳下惠少连,降志辱身矣。”夫管仲降志辱身,非圣人不足以知其仁,彼元结乌足以论之。求诸后世,狄仁杰、冯道庶几焉。仁杰则人无异论。道自为欧阳公所诋,故学者一律不复分别,惜哉!独富郑公、苏黄门、王荆公以大人称之。盖欧阳公为史时,甫壮岁;使晚为之,必不尔也。前辈谓韩魏公庆历嘉淌┥瑁如出两手,岂老少之异欤?欧阳公出处与韩同,其论冯道,予以为当以庆历嘉涛例。则道也,庶乎有取于欧阳公矣。
○东坡诋程颐不如欧阳公
善处石守道江邻几
东坡先生才气高一时,未始下人。故自言嫉程颐之奸(见公奏议),又诋程为“鏖糟陂里叔孙通。”(见孙君孚《谈圃》)然议者以为过。故吕原明《家塾记》云:“元坛酰苏子瞻与程正叔不相能”;又言:“不如欧阳永叔之善处石守道也。”以予观之,岂特待守道为然。江邻几与欧阳公契分不疏,晚著《杂志》,诋公尤力。梅圣俞以为言,而公终不问。邻几既死,公吊之,哭之痛。且告其子曰:“先公埋铭,修当任其责矣。”故公叙铭邻几,无一字贬之。前辈云:“非特见公能有所容,又使天下后世读公之文,知公与邻几,始终如一,且将不信其所诋矣。”《孟子》曰:“以善养人者,然后能服天下。”欧阳公之谓矣。
○高祖用良平韩信
宋景文公云:“或讥汉高祖非张良、陈平不能得天下,宋曰不然。良、平非高祖不能用。夫智高于良、平,乃能听其谋。至项羽不能用范增,则败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