r>  生为解颐,然终疑之,乃伺女睡,私于茵下搜得绣履一只,藏之腰间,俟明日验其真幻。初欲不寐达旦,缘与女狎,倦甚不支,因复沉睡。至晓,女失所在。而履故存也,纤小类新月,花样精巧殊伦,不异人间美人步莲物。叹诧久之,悟蕉鹿之非梦矣,而亦知其非人,疑惧填膺。凡三夕,目不交睫,独寝如故也。既而心味其美,思念颇挚,日玩弄绣履,珍若连城,以为美人之贻,物在人亡,倍可惜也。
  越四日,黄昏,无聊偃卧,恍惚复眠绣榻。见女郎搴帏凝视,微批其颊,曰:“书生绣虎雕龙,乃盗人亵物何为?所谓穿窬之类,非子也耶?”生惊喜,应曰:“刺史不能守鞋,从者岂其窃屦?会须以此要盟耳!”时小铃在侧,佯怒曰:“酸子作贼,三日逋逃,今舌强犹尔,请令长跪捉跽,用惩厥后。”直前牵生下床,按令屈膝,女笑曰:“郎亦可怜矣,姑贷之。使出力自赎。”生亦笑曰:“武库戈矛,随身而具,奈无用武之地何?”小铃曰:“昨高七姑折柬,约为秉烛游,想又负彼诗债,A与小郎俱往,一角楚汉?”女曰:“微尔言,吾几忘之。宁馨雅集,彼细酸技痒,当鍪弧先登,犹烦劝驾耶?”生笑曰:“既欲乞师解围,乃用激将法,真智囊也。虽然,夜深矣,心旌不定,庸敢他出?彼倘问韩寿何来,将何以应?不且鸿离鱼网乎?”女曰:“桃源女伴,皆司空见惯,无虑唐突。儿亦自有袖里兵,用不著捉刀人。所以相屈者,诚虑小郎向隅耳。”生乃许之。小铃前导。
  甫出门,西风砭骨,谅露侵肤。片月东来,松阴桧影,萧E满地。约三四矢地,灯光隐隐,射于林表。少顷而至,则甲第一区,缭以茅屋土室。叩环数声,一女使启关接入,径造其堂。女向内呼曰:“不速之客来,主人何避之深耶?”俄有美人自内出,年可十八九,容情态,直与女埒。笑曰:“我谓是何嘉宾,乃红拂妓携偶偕奔耳。”生Re谦让,唇舌无措。美人曰:“乌衣子弟,固如此哉?”生私询小铃,始知美人即七姑也。
  七姑请入内,生惶恐称不敢。女曰:“我郎即彼郎也,何遂以形迹拘拘?”即挽生先行。七姑骂曰:“妮子唇锋刺人乃尔!”生至是已不复畏,回首睨七姑,笑而谢之。七姑低鬟,略不应。既入内,素壁文窗,斐几华榻;兽炉蕴香,一缕烟袅;图书笔砚,位置骈罗。膏烛光中,遥见阶前盆花比列,绿叶纷披。生问:“何花浓丽若此?”女使告曰:“断肠花也。”生令秉烛观之,胭脂点点,娇楚可怜。回视诸女,皆有凄惋之色。
  旋闻剥啄声,令女使往应。顷之,偕数女而入。一年四十馀,面枯瘦,一年三十许;一年二十馀。各相见通款,则皆左右邻女赴七姑之招者也。叙坐毕,仍设茗饮,供山果数品,殊雅洁。生始详叩七姑家世,答曰:“儿高县尹之女也。父官福州,留老母与儿居此。一月前,阿姐家迎老母去,犹未还也。”生曰:“大家风范,固自非常。”七姑伪词酬对,吐纳生新。诸女游词浪语,无所不至。惟七姑正襟端坐,庄语不佻,然眉影眼波属童于生,生颇惑之。
  巳而年四十馀者曰:“七姑见召何为?”七姑捧茗碗而起,曰:“酒军觞政,连日棼如。今玉郎在坐,不可以俗事败意,但宜剪烛烹茗,各赋新词。如诗不成,罚依玉川茶数。”年三十许者笑曰:“主人不欲破悭,徒以苹蘩昭其忠信,乃侈然欲执牛耳耶?”年二十馀者曰:“亦可谓所持者小,而所求者大矣。”女曰:“良夜苦短,无事以口舌杀风景,便可从七姑之议,留为身后佳话。毋酒食是议,使舞文之士又赋《老饕》也。”众皆发粲。
  生意属七姑,乃起而请曰:“群芳毕集,安用远觅旧题?庭中秋海棠盛开,殊可赋咏。闻此花乃少女怀人、洒泪于地而生,真情花也!某已占就拙句,不识可呈观否?”诸女皆曰:“善。”因授笺笔使书之。生书毕,径授七姑,诗曰:
  “岂让无香种,芳名况复同。
  夜深花不睡,应为怕秋风。”
  年四十馀者阅之,睇女而笑曰:“尔家阿郎意别有在矣。”女曰:“得陇望蜀,薄幸郎类多如此,曷足怪哉!”生支词以解之。
  既而女与七姑诗皆成。七姑诗曰:
  “秋日看花最可怜,碧鸡空见梅棠颠。
  玉腰未识花成泪,误到香霏小阁前。”
  女诗曰:
  “当年珠泪阶头溅,化作秋来花片片。
  玉骨长埋夜独眠,柔肠断尽无人见。”
  年二十徐者曰:“七姑悲谅太甚,兰娘愁怨无端,读之使人感慨凄然,那复有愉词赴笔?不如且巳。”生视诸女,眉黛间皆有恨色,谓己佻达所致,急自引咎。七姑曰:“薄命之人各有心事,非小郎之过也。”于是邻女皆辞去。女亦谓生曰,“七姑与君有缘,君亦有心,盍止此以毕夙愿?儿亦去矣。芙蓉镜下,当复相见。”七姑亦无语推拒,生心摇意夺,留止不能自主,而女已呼小铃出户矣。
  女使旋即闭关,引生入七姑卧室,华焕与女室无异。少焉七姑亦入,背灯痴坐,不发一语。女使徐出,反为阖扉焉。生前揖七姑曰:“漏探矣,百无所求,唯乞早寝为幸!”七姑初不应,生逼不巳,乃低骂曰:“兰秋陷我矣!”忽闻女使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