瓶花斋杂录  (明)袁宏道 撰

  王龙溪书多说血脉,罗近溪书多说光景,辟如有人于此,或按其十二经络,或指其面目手足,总只一人耳。但初学者,不可认光景,当寻血脉。

  东坡诸作,圆活精妙,千古无匹。惟说道理、评人物,脱不得宋人习气。

  某日,入主客署,遇南安贡使,所贡皆金银瓶炉,雕镂不甚精,此外则白檀及降真象牙而已。问使臣能书否?曰:能。以笔授之,草书一绝云:路绕石桥溪九折,云藏竹坞宅三间。门扉半掩山花落,鸣鸟一声春日闲。草几不可识,命以真书注其旁,与中国无异。

  小人行险以徼幸,非趋利也。只是所行不平易,好奇过高,故谓之险,谓之幸。

  孟子说性善,亦只说得情一边,性安得有善之可名?且如以恻隐为仁之端,而举乍见孺子入井以验之。然今人乍见美色而心荡,乍见金银而心动,此亦非出于矫强,可俱谓之真心邪!

  僚友中有言:某人患半身不遂,但用凤仙花煮烧酒,去花饮之,逾月而可。又一方,乃医女娘虚弱者,香附一斤,用醋浸一宿,当归、蕲艾共一斤,合入醋煮之,捣为丸甚效。

  客言热鸭血能破坚。有贵家女吞螺壳不能咽,一草泽医以鸭血点之,应手而愈。一客言用热鸭血,先须绢帛裹齿,不然齿即时碎。一客言鸭血调冷水,可解砒霜毒。常德旧有库役被毒,太守试之,立效。

  经云:能平心地,则一切皆平。顾心地岂易平哉!曾子之絜矩,孔子之忠恕,是平心的样子。故学问到透彻处,其言语都近情,不执定道理以律人。

  问:儒与老庄同异?答:儒家之学顺人情。老庄之学逆人情。然逆人情正是顺处,故老庄尝曰因,曰自然。如不尚贤,使民不争。此语似逆而实因,思之可见儒者顺人情。然有是非,有进退,却似革。夫革者,革其不同以归大同也,是亦因也。但俗儒不知,以因为革,故所之必务张皇,如耕田鉴井,饥食渴饮,岂不甚好。设有逞精明者,便创立科条,东约西禁,行防行革,生出种种事端,恶人未必治,而良民已不胜其扰。此等似顺而实革,不可不知。曰:儒者亦尚自然乎?曰:然。曾子所言絜矩,正是因,正是自然。后儒将矩字看作理字,便不因、不自然。夫民之所好,好之;民之所恶,恶之。是以民之情为矩,安得不平。今人只从理上絜去,必至内欺己心,外拂人情,如何得平?夫非理之为害也,不知理在情内,而欲拂情以为理,故去治弥远。

  常见初学道人,每行人难行之事,谓修行当如是。及其后,即自己亦行不去,鲜克有终。可见顺人情可久,逆人情难久。故孔子说:道不远人,远人不可为道。索隐行怪,吾弗为之。夫难堪处,能堪此,贤智之过也。贤智之人以,难事自律,又以难事责人,故修、齐、治、平,处处有碍,其为天下国家之祸不小矣!

  夏日与诸友集城西张园,园甚敞,有荷池水亭。每暇日,携具往。诸友以饮户相角谬,谓余不饮者,以评属余。余略为之定,曰:刘元定如雨后鸣泉,一往可观,苦其易竟。陶孝若如俊鹰猎兔,击搏有时。方子公如游鱼呷浪,喁喁终日。邱长孺如吴牛啮草,不大利快,容受颇多。刘元质如蜀后主,思乡非其本情。胡仲修如徐娘风情,当追念其盛时。袁平子如五陵少年,说舞剑未识战场。龙君超如德山担青,龙钞高自期许。数日后小修自渔阳来,复与诸公校饮元定邸中。而黄季主适至,是日去杯杓,取元定斋头净水碗行酒,一碗倾二壶许。微风倏至,波浪鳞鳞,然不三行皆醉。孝若曰:是二公者不可无评。余应声曰:黄季主如狄武襄,夺昆仑关巧于乘敝。袁小修如破浪之船,得风乃济,否则反为渔刀所笑。

  罗近溪有一门人,与诸友言我有好色之病,请诸公一言之下,除我此病。时诸友有言好色从心不从境者,有言此不净物无可好者,如此种种解譬,俱不能破除。最后问近溪,近溪厉声曰:穷秀才家只有个丑婆娘,有甚么色可好!其友羞惭无地,自云除矣。

  学道人,须是韬光敛迹,勿露锋芒,故曰潜曰密。若逞才华,求名誉,此正道之所忌。夫龙不隐鳞,凤不藏羽,网罗高张,去将安所,此才士之通患,学者尤宜痛戒。
我辈少时在京师,与诸缙绅学道,自谓吾侪不与世争名争利,只学自己之道,亦有何碍。然此正是少不更事。自今观之,学道不能潜行密证,乃大病也。即如讲圣学,尚节义,系功令所有者,然汉时尚节义,而致党人之祸;宋朝讲圣学,而有伪学之禁,都缘不能退藏于密,以至于此。故学道而得祸,非不幸也。

  臭梧桐叶煮水,可以洗脚气。无叶用根,雪照云心光,用之以治虫,极效。

  姜绞汁,投广胶煎作膏子,贴狗皮上,治脚痛,效甚速。侯师之年老,双足软不能行,有人教之炒绵子,捣碎和老米饭为丸,足健如初。时一医在侧云:某曾用此方治梦泄并痔,亦愈奇方也。

  勿为福始,勿为祸先,非禁人作福,惟不可自我倡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