也。

  曲中女郎,多亲生之,母故怜惜倍至。遇有佳客,任其留连,不计钱钞,其伧父大贾,拒绝弗与通,亦不怒也。从良落籍,属于祠部。亲母则所费不多,假母则勒索高价,谚所谓“娘儿爱俏,鸨儿爱钞”者,盖为假母言之耳。

  旧院与贡院遥对,仅隔一河,原为才子佳人而设。逢秋风桂子之年,四方应试者毕集,结驷连骑,选色征歌,转车子之喉,按阳阿之舞,院本之笙歌合奏,迥舟之一水皆香。或邀旬日之欢,或订百年之约。蒲桃架下,戏掷金钱;芍药栏边,闲抛玉马,此平康之盛事,乃文战之外篇。若夫士也色荒,女兮情倦,忽裘敝而金尽,遂欢寡而愁殷。虽设阱者之恒情,实冶游者所深戒也,青楼薄幸,彼何人哉!

  曲中市肆,清洁异常。香囊、云舄、名酒、佳茶、饧糖、小菜、箫管、琴瑟,并皆上品。外间人买者,不惜贵价;女郎赠遗,都无俗物。正李仙源《十六楼集句》诗中所云“市声春浩浩,树色晓苍苍。饮伴更相送,归轩锦绣香”也。

  发象房,配象奴,不辱自尽;胡闰妻女发教坊为娼:此亘古所无之事也。追诵火龙铁骑之章,以为叹息。

  虞山钱牧斋《金陵杂题绝句》中,有数首云:淡粉轻烟佳丽名,开天营建记都城。

  而今也入烟花部,灯火樊楼似汴京。

  一夜红笺许定情,十年南部早知名。

  旧时小院湘帘下,犹记鹦哥唤客声。

  借别留欢恨马蹄,勾栏月白夜乌啼。

  不知何与汪三事,趣我欢娱伴我归。

  别样风怀另酒肠,伴他薄幸奈他狂。

  天公要断烟花种,醉杀瓜洲萧伯梁。

  顿老琵琶旧典型,檀槽生涩响零丁。

  南巡法曲谁人问?头白周郎掩泪听。

  旧曲新诗压教坊,缕衣垂白感湖湘。

  闲开闰集教孙女,身是前朝郑妥娘。

  新城王阮亭《秦淮杂诗》中有二首云:旧院风流数顿杨,梨园往事泪沾裳。

  樽前白发谈天宝,零落人间脱十娘。

  旧事南朝剧可怜,至今风俗斗蝉娟。

  秦淮丝肉中宵发,玉律抛残作笛钿。

  以上皆伤今吊古、慷慨流连之作,可佐南曲谈资者,录之以当哀丝急管。黄山谷云:“解作江南断肠句,世间唯有贺方回。”倘遇旗亭歌者,不能不画壁也。

  中卷 丽品

  余生万历末年,其与四方宾客交游,及入范大司马莲花幕(即幕府)中为平安书记者,乃在崇帧庚、辛以后,曲中名妓,如朱斗儿、徐翩翩、马湘兰者,皆不得而见之矣,则据余所见而编次之,或品藻其色艺,或仅记其姓名,亦足以征江左之风流,存六朝之金粉也。昔宋徽宗在五国城,犹为李师师立传,盖恐佳人之湮灭不传,作此情痴狡狯耳,“风乍起,吹皱一池春水”,干卿何事?彼美人兮,巧笑情兮,美目盼兮。彼君子兮,中心藏之,何日忘之!

  尹春,字子春,姿态不甚丽,而举止风韵,绰似大家。性格温和,谈词爽雅,无抹脂鄣袖习气,专工戏剧排场,兼擅生、旦。余遇之迟暮之年,延之至家,演《荆钗记》,扮王十朋,至《见母》、《祭江》二出,悲壮淋漓,声泪俱迸,一座尽倾,老梨园自叹弗及。余曰:“此许和子《永新歌》也,谁为韦青将军者乎!”因赠之以诗曰:“红红记曲采春歌,我亦闻歌唤奈何。谁唱江南断肠句,青衫白发影婆婆。”春亦得诗而泣,后不知其所终。

  嗣有尹文者,色丰而姣,荡逸飞扬、顾盼自喜,颇超于流辈。太平张维则昵宠之,唯其所欲,甚欢。欲置为侧室,文未之许,属友人强之,文笑曰:“是不难。嫁彼三年,断送之矣。”卒归张。未几,文死。张后十数年乃亡。仕至监司,负才华,任侠,轻财结客,磊落人也。

  李十娘,名湘真,字雪衣。在母腹中,闻琴歌声,则勃勃欲动。生而娉婷娟好,肌肤玉雪,既含睇兮又宜笑,殆《闲情赋》所云“独旷世而秀群”者也。性嗜洁,能鼓琴清歌,略涉文墨,爱文人才上。所居曲房秘室,帷帐尊彝,楚楚有致。中构长轩,轩左种老梅一树,花时香雪霏拂几榻;轩右种梧桐二株,巨竹十数竿。晨夕洗桐拭竹,翠色可餐,入其室者,疑非人境。余每有同人诗文之会,必主其家。每客用一精婢侍砚席、磨麋、k都梁、供茗果。暮则合乐酒宴,尽欢而散,然宾主秩然,不及于乱。于时流寇讧江北,名士渡江侨金陵者甚众,莫不艳羡李十娘也。十娘愈自闭匿,称善病,不妆饰,谢宾客。阿母怜惜之,顺适其意,婉语辞逊,弗与通,惟二三知己,则欢情自接,嬉怡忘倦矣。后易名贞美,刻一印章曰“李十贞美之印”。余戏之曰:“美则有之,贞则未也。”十娘泣曰:“君知儿者,何出此言?儿虽风尘贱质,然非好淫荡检者流,如夏姬、河间妇也。苛儿心之所好,虽相庄如宾,情与之洽也;非儿心之所好,虽勉同枕席,不与之合也。儿之不贞,命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