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大凡一花一木,虽得雨露自然之功,而欲其本根之蕃茂,花叶之鲜新,非培养不能也。先君子偶种凤仙花数十盆,置于庭砌,朝夕灌溉,颇费精神。及花开时,干枝万蕊,五色陆离,竟有生平未经见之奇者。次年灌溉稍懈,仍是单叶常花,平平无奇矣。乃知培养人材,亦犹是耳。或曰:“每见丛莽中时露好花一枝,则谁为之培养耶?”余曰:“本根有花,虽不培养,亦能开放;然狂风撼其枝,严霜凌其叶,吾见其有花亦不舒畅矣。”

  子弟如花果,原要培植,如所种者牡丹,自然开花,所种者桃李,自然结实;若种丛竹蔓藤,安能强其开花结实乎?虽培植终年,愈生厌恶。

  ◎夤缘每见官宦中有一种夤缘钻刺之辈,至老不衰,一旦下台,恍然若梦,门有追呼之迫,家无担石之储,在此人固自甘心,而其妻子者将何以为情耶?余尝有《游山诗》云:“踏遍高山复大林,不知回首夕阳沉。下山即是来时路,枉费夤缘一片心。”盖为此等人说法耳。

  ◎顺逆人生顺逆之境,亦难言之。譬如行舟遇逆风,则舍橹上纤,迟迟我行。或长江大河,不能施纤者,惟有守风默坐而已,见顺风船过去,辄妒之慕之,未几风转,则张帆箭行,逍遥乎中流,呼啸于篷底,而人亦有妒我羡我者。余尝有诗云:“顺逆总凭旗脚转,人生须早得风云。”然既遇顺风,张帆不可太满,满则易于覆舟。一旦白浪翻天,号救不应,斯时也,虽欲羡逆风之船而不可得矣。

  ◎宽急或问富者所乐在何处,曰不过一个宽字而已;贫者所苦在何处,曰不过一个急字而已。然而处富者常亟亟,天下皆是,处贫者常欣欣,实少其人。故孔子曰,“贫而乐,富而好礼”,皆为人所难。若颜子箪瓢陋巷,不改其乐,非有圣贤工夫,未易言也。

  ◎贫富贫者是天下最妙字,但守之则高,言之则贱。每见人动辄言贫,或见人夸富,最为贱相。余则谓动辄言贫,其人必不贫,见人夸富,其人必不富。乃知处富者不言富,乃是真富,处贫者不言贫,方是安贫。

  ◎刻薄吾乡有富翁,最喜作刻薄语,尝谓人曰:“钱财,吾使役也;百工技艺,吾子孙也;官吏萆穑亦吾子孙也。”人有诘之者,富翁答曰:“吾以钱财役诸子孙,焉有不顺命者乎?”语虽刻薄,而切中人情。

  余尝谓发财人必刻薄,惟其刻薄,所以发财;倒运人必忠厚,惟其忠厚,所以倒运。

  ◎同此心同此心也,而所用各有不同,用之于善则善矣,用之于恶则恶矣。故曰,人能以待己之心待其君,便是忠臣;以爱子之心爱其亲,即为孝子。

  童蒙初入学舍,即有功名科第之心,官宦初历仕途,先存山林逸乐之想,故读书鲜有成,而仁宦鲜有廉也。

  安心于行乐者,虽朝市亦似山林;醉心于富贵者,虽山林亦同朝市。

  ◎不足畏王安石以新法致宰相,专以理财用刑惑乱其君,且谓“天变不足畏”,此其所以为小人也。余谓譬如父母教子,继之以怒,将鞭挞之,亦可云不足畏乎?是必当迁善改过,方可以为人子。

  ◎关学问水火、盗贼、兵刑、凶荒、徭役及一切人世艰难之事,无不可以老我之才,增我之智,勿谓无关学问也。

  ◎不会做后生家每临事,辄曰“吾不会做”,此大谬也。凡事做则会,不做则安能会耶?又做一事,辄曰“且待明日”,此亦大谬也。凡事要做则做,若一味因循,大误终身。家鹤滩先生有《明日歌》最妙,附记于此:“明日复明日,明日何其多。我生待明日,万事成蹉跎。世人苦被明日累,春去秋来老将至。朝看水东流,暮看日西坠。百年明日能几何,请君听我《明日歌》。”

  ◎大才智有才而急欲见其才,小才也;有智而急欲见其智,小智也。惟默观事会之来,不动声色,而先机调处,思患预防,斯可谓大才智。

  ◎回头看余见市中卖画者,有一幅,前一人跨马,后一人骑驴,最后一人推车而行,上有题云:“别人骑马我骑驴,后边还有推车汉。”此醒世语,所谓将有余比不足也。有题张果老像曰:“举世千万人,谁比这老汉?不是倒骑驴,凡事回头看。”

  此亦妙语。

  ◎人身一小天地人禀天地之气以为生,故人身似一小天地,阴阳五行,四时八节,一身之中,皆能运会。始生至十五六,春也;十五六至三十余,夏也;三十至四十余,秋也;五十、六十则全是冬景矣。故二十岁以前,病一番,长成一番,若四十岁以后,病一番,则衰老一番。犹之春时,雨一番,暖一番,秋时,雨一番,凉一番也。

  ◎凡事做到八分风雨不可无也,过则为狂风淫雨。故凡人处事,不使过之,只需做到八分,若十分便过矣。如必要做到恰好处,非真有学问者不能。

  ◎厚道势利之别凡遇忠臣孝子及行谊可师文章传世者之子弟,必竦然敬礼焉,此厚道之人也。

  凡遇大臣贵戚及豪强富商有钱有势者之子弟,必竦然敬礼焉,此势利之徒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