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窗漫记引

  物必有不可复阳者,而况仆乎?颓然任之而已。顾有难于自已者:自早岁侍庭闱,洎出承先生长者之席隅,及与士友周旋,即闭颠当之户于穹谷,不乏跫然之音,数年来俱以一泪而绝。近则两耳皆聩,杜鹃啼屋后树,亦不复闻。然且寸心犹昔,将何措而可哉?

  生无记持性。人往往谓不然。此亦何庸欺者?尝读《太极图说》至三百巡,隔夕而忘。畴昔所辱赠示之作,如张别山先生、刘端星中丞(湘客)、金道隐黄门(堡)、刘浣松太史(明遇)及上湘龙季霞(孔蒸)、余杭姚梦峡(湘),皆苦思索不得一章,其他可知也。病中仿佛所忆,仅保残数章句,凄然已。乃还自哂:人且哀余,余何庸为诸逝者哀?虽然,人亦谁且哀余者?余固不可不拾零香,拈碎玉,为畴昔哀也。亦各如其情也巳。戊辰天中日,南窗记。

  先征君受学于伍学父(讳定相)先生。先生诗文为南楚领袖。先征君与仲父牧石翁杖履周旋,时相唱和;未年敛意深静,不复属意。夫之幼曾见一笺,为释复支和先君韵者,今忘之矣;唯于卷尾得见《过应山绝顶》一绝句:“原草青青入望新,归云将雨润轻尘。只今江北春将尽,渺渺江南愁杀人。”戊辰春作也。

  牧石翁有诗数百首,乱后无一存者。忆得《三十六湾》一首:“千里平湖水,支分六六湾。风横帆影乱,壑断舻声间。南北迷乡望,纡回滞客颜。湘灵愁倚瑟,徙倚碧云间。”

  梁东铭先生(志仁),上元人,早受学于吾乡曾舜征先生(凤仪),以乡举宰衡阳,清执不合于上官,左调罗田,甲戌流寇陷城,死之。莅官繁冗,不废吟咏。曾见其书扇一绝二句云:“再来只恐无寻处,好记悬崖一古松。”可谓清绝。又《入觐道中寄家兄叔稽》近体四首中一联云:“渡江十日酒,遮屋五更霜。”置之薛许昌集中,亦为拔萃矣。

  亡友文小勇(之勇)有句云:“人谁从问字,风不可开门。”于江西宗派体中,自居胜地;而其荒凉寒苦之状,简傲绝俗之致,亦概可见矣。小勇所居,僦郊外一破屋,每旦待籴而炊,而长日一卷,啸傲自如。斯人亡后,戚戚忧贫,未壮而气衰者,成乎风俗,不复知此风味矣。

  揭偶句于门庑柱壁,盖春帖之变体也,以简故,益不易工。己卯自鄂门至城陵矶,风厉樯折,幸得登陆,步自矶上,走岳阳,小憩岳侯祠,见王澄川先生(讳永祚)题祠柱云:“为臣死忠,为子死孝,大丈夫当如此矣。南人归南,北人归北,小朝廷岂求活邪?”允为警切矣。庚寅秋,与郑子遗中丞遇于韶州,子遗问黄鹤楼柱帖谁佳,余未有以对,子遗云:“‘祢衡洲上千年恨。崔颢楼头一首诗。’岂非独步?”(子遗古名受,江夏人。)

  壬午初秋,黄冈王又沂(源曾)、熊渭公()会同人于黄鹤楼,与者百人,各拈韵赋诗。渭公作四言,末章云:“试望木末,好花翩翩。清明佳气,勃发楹前。”渭公以V制不与秋试,为同人祝也,命意不落凡近。清明者,岂科名足以当之?渭公笃志正学,有《与李文孙论致知书》,破姚江之僻。为余序诗,以眉山、淮海为戒。著《纬恤》一帙,皆四言也,有云:“帝命元老,黄屋左纛。黄屋左纛,命之莫保。”以追刺武陵相荆襄偾事而死也。

  壬午残腊,小艇泊南昌城下,寒雪透篷窗不可忍。时张都御史风翔方履江抚之任,自扬州驾大官舫,已登陆,舟停水次,因僦之度岁。其中窗间有题句云:“行人莫上长堤望,枫叶芦花处处愁。”似是古句,墨迹尚新。于时天下方将乱,事无不可悲者,见此令增惨澹。风翔以监司贿致节钺,志意已满,当不知有此语。或其幕客所书,则亦一有心人也。

  南昌城北龙沙,四围素沙环拥,如银城雪岛。中平敞,为禅室,有汤义仍手书门联云“池开沙月白,门对杏榆清。”数十年矣,楮墨未损,悠然想见其挥毫之顷。

  滕王阁连甍市廛,名不称实,徒以王勃一序,脍炙今古。求所谓飞阁流丹、飞云卷雨者,何有也?吴下管元心(正传)令永新,作一绝书版悬阁上,末句云:“争传画栋珠帘句,江上O风笑杀人。”

  高汇旃先生选士于濂溪书院课习之,省试后,慰诸不第者以诗,一联云:“鸟自嘤乔木,鱼无羡武昌。”敦友谊,薄荣名,人师之语也。

  “河山无地求弓剑,臣子何心饱稻粳。”“灭绝耳根犹有恨,破除心事倍多情。”章文毅公守湘阴时作也,见之巴陵李天玉(兴玮)扇头。天玉,公门人,摄临武令,城陷死之。

  堵牧游先生游南岳,问余兄弟避寇处,于方广道中有句云:“双溪溅水鸣丝竹,一壁初晴负画图。”

  牧游先生于德庆舟中授余军谣十首,令传之,其题则《月家乡》、《马儿女》、《雨浆洗》、《风晒晾》、《笔先锋》、《口打仗》、《报疟疾》、《棋金丹》、《血筵席》、《营十殿》,备丧乱艰危之状;天下之不支,公心之徒苦,俱于此乎传之。流离中遽失其稿,唯忆其《营十殿》云:“乌云覆眼血牙红,九殿不及十殿凶。九殿披枷还带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