学虽盛,而汉学终衰。《三国志》董昭上疏陈末流之弊云:“窃见当今年少,不复以学问为本,专更以交游为业。国士不以孝弟清修为首,乃以趋势游利为先。”杜恕上疏云:“今之学者,师商、韩而上法术,竞以儒家为迂阔,不周世用。此则风俗之流弊。”鱼豢《魏略》以董迈、贾洪、邯郸淳、薛夏、隗禧、苏林、乐祥七人为儒宗;其序曰:“正始中,有诏议圜丘,普延学士。是时郎官及司徒领吏二万余人,……而应书与议者,略无几人。又是时朝堂公卿以下四百余人,其能操笔者未有十人,多皆饱食相从而退。嗟夫!学业沈陨,乃至于此。是以私心常区区贵乎数公者,各处荒乱之际,而能守志弥敦者也。”鱼豢序见《三国志注》,令人阅之悚然。夫以两汉经学之盛,不百年而一衰至此;然则,文明岂可恃乎!范蔚宗论郑君“括囊大典,网罗众家;删裁繁芜,刊改漏失;自是学者略知所归。”盖以汉时经有数家,家有数说,学者莫知所从。郑君兼通今古文,沟合为一,于是经生皆从郑氏,不必更求各家。郑学之盛在此,汉学之衰亦在此。《郑君传》云:“凡玄所注《周易》、《尚书》、《毛诗》、《仪礼》、《礼记》、《论语》、《孝经》、《尚书大传》、《中候》、《乾象历》,又著《七政论》、《鲁礼E义》、《六艺论》、《毛诗谱》、《许慎五经异义》、《答临孝存周礼难》凡百余万言。”案郑注诸经,皆兼采今古文。注《易》用费氏古文;爻辰出费氏分野,今既亡佚,而施、孟、梁邱《易》又亡,无以考其同异。注《尚书》用古文,而多异马融;或马从今而郑从古,或马从古而郑从今。是郑注《书》兼采今古文也。笺《诗》以毛为主,而间易毛字。自云:“若有不同,便下己意。”所谓己意,实本三家。是郑笺《诗》兼采今古文也。注《仪礼》并存今古文;从今文则注内叠出古文,从古文则注内叠出今文。是郑注《仪礼》兼采今古文也。《周礼》古文无今文,《礼记》亦无今古文之分,其注皆不必论。注《论语》,就《鲁论》篇章,参之《齐》、《古》,为之注,云:“《鲁》读某为某,今从古。”是郑注《论语》兼采今古文也。注《孝经》多今文说,严可均有辑本。

  所谓郑学盛而汉学衰者;汉经学近古可信,十四博士今文家说,远有师承;刘歆创通古文,卫宏、贾逵、马融、许慎等推衍其说,已与今学分门角立矣。然今学守今学门户,古学守古学门户。今学以古学为变乱师法,古学以今学为“党同妒真。”相攻若仇,不相混合。杜、郑、贾、马注《周礼》、《左传》,不用今说;何休注《公羊传》,亦不引《周礼》一字;许慎《五经异义》分今文说、古文说甚晰。若尽如此分别,则传至后世,今古文不杂厕,开卷可了然矣。郑君先通今文,后通古文。其传曰:“造太学受业,师事京兆第五元先。始通京氏《易》、《公羊春秋》、《三统历》、《九章算术》。又从东郡张恭祖受《周官》、《礼记》、《左氏春秋》、《韩诗》、《古文尚书》。以山东无足问者,乃西入关,因涿郡卢植,事扶风马融。”案京氏《易》、《公羊春秋》为今文,《周官》、《左氏春秋》、《古文尚书》为古文。郑君博学多师,今古文道通为一,见当时两家相攻击,意欲参合其学,自成一家之言,虽以古学为宗,亦兼采今学以附益其义。学者苦其时家法繁杂,见郑君闳通博大,无所不包,众论翕然归之,不复舍此趋彼。于是郑《易注》行而施、孟、梁丘、京之《易》不行矣;郑《书注》行而欧阳、大小夏侯之《书》不行矣;郑《诗笺》行而鲁、齐、韩之《诗》不行矣;郑《礼注》行而大小戴之《礼》不行矣;郑《论语注》行而齐、鲁《论语》不行矣。重以鼎足分争,经籍道息。汉学衰废,不能尽咎郑君;而郑采今古文,不复分别,使两汉家法亡不可考,则亦不能无失。故经学至郑君一变。

  事有不可一概论者,非通观古今,不能定也。《毛诗》、《左传》乃汉时不立学之书,而后世不可少;郑君为汉儒败坏家法之学,(本李兆洛说)而后世尤不可无。汉时《诗》有鲁、齐、韩三家,《春秋》有《公》、《b》二传。《毛诗》、《左传》不立学无害;且不立学,而三家二传更不至淆杂也。汉后三家尽亡,二传殆绝,若无《毛诗》、《左传》,学者治《诗》、《春秋》,更无所凭依矣。郑君杂糅今古,使颛门学尽亡;然颛门学既亡,又赖郑注得略考见。今古之学若无郑注,学者欲治汉学,更无从措手矣!此功过得失互见而不可概论者也。郑君从党遍天下,即经学论,可谓小统一时代。传云:“齐、鲁间宗之”;非但齐、鲁间宗之,传列郗虑等五人,《郑志》、《郑记》有赵商等十六人。《三国志姜维传》云:“好郑氏学”,不知其何所受。昭烈帝尝自言周旋郑康成间,盖郑君避地徐州,时昭烈为徐州牧,尝以师礼事之。然则,蜀汉君臣亦郑学支裔矣。有与郑君同时而学不尽同者:荀爽、虞翻并作《易注》;荀用费《易》,虞用孟《易》,今略存于李鼎祚《集解》中。虞尝郑《尚书注》,又以《郑易注》为不得。王粲亦郑,而其说不传。有视郑稍后而学不尽同者:王弼《易注》,尽扫象数,虽亦用费《易》,而说解不同。故李