能为鼓吹他人,崇拜英雄心之偶像也。

虽然,彼之大横著,有使人惊叹者。彼支那人也,彼大支那人也。彼无论如何之事,不惊其魂,不恼其心。彼能忍人所不能忍,无论若何失望之事,视之如浮云过空。虽其内心,或不能无懊恼乎?无悔恨乎?然其痕迹,从何处求之见之?不观乎铁血宰相俾斯麦乎,一旦失意退隐,其胸中稠V火,直喷出如焰,而李鸿章则于其身上之事,若曾无足以挂其虑者。然其容力之伟大,吾人所尊敬膜拜而不能措者也。

若使彼如诸葛孔明之为人,则决无可以久生于此世界之理,何也?彼一生之历史,实支那帝国衰亡史也,如剥笋皮,一日紧一日,与彼同时代之人物,凋落殆尽。彼之一生,以前光后暗而终焉,而彼之处此,曾不以扰动其心。或曰,彼殆无脑筋之人也。虽然,天下人能如彼之无脑筋者有几乎?无脑筋之绝技一至此,宁非可叹赏者耶?

陆奥宗光尝评彼曰:“谓彼有豪胆、有逸才、有决断力,宁谓彼为伶俐有奇智,妙察事机之利害得失也。”此言殆可谓铁案不称。虽然,彼从不畏避责任,是彼之不可及也。此其所以数十年为清廷最要之人,濒死而犹有绝大关系,负中外之望也。或曰,彼自视如无责任,故虽如何重大之责任,皆当之而不辞。然此之一事,则亦彼之所以为大也。

彼可谓支那人之代表人也。彼纯然如凉血类动物,支那人之性也。彼其事大主义,支那人之性也。其容忍力之强,支那人之性也。其硬脑硬面皮,支那人之性也。其词令巧妙,支那人之性也。其狡猾有城府,支那人之性也。其自信自大,支那人之性也。彼无管仲之经世的识量,彼无孔明之治国的诚实,虽然,彼非如王安石之学究。彼其以逸待劳,机智纵横,虚心平气,百般之艰危纠纷,能从容以排解之,支那近代人物,殆未见有其比也。

以上之论,确能摹写李鸿章人物之真相,而无所遗,褒之不过其当,贬之不溢其短,吾可无复赞一辞矣。至其以李鸿章为我国人物之代表,则吾国四万万人不可不深自反也。吾昔为《饮冰室自由书》,有《二十世之新鬼》一篇,今择其论李鸿章者,附录如下:

呜呼,若星氏格氏,可不谓旷世之豪杰也哉!此五人者,指域多利亚、星亨、格里士比、麦坚尼、李鸿章于其国皆有绝大之关系。除域多利亚为立宪政府国之君主,君主无责任,不必论断外,若格里士比,若麦坚尼,皆使其国一新焉。若星亨则欲新之,而未能竟其志者也。以此论之,则李鸿章之视彼三人有惭德矣。李鸿章每自解曰:“吾被举国所掣肘,有志焉而未逮也。”斯固然也,虽然,以视星亨、格里士比之冒万险、忍万辱、排万难,以卒达其目的者如何?夫真英雄,恒不假他之势力,而常能自造势力。彼星氏、格氏之势力,皆自造者也。若李鸿章则安富尊荣于一政府之下而已,苟其以强国利民为志也,岂有以四十年之勋臣耆宿,而不能结民望以战胜旧党者?惜哉、李鸿章之学识不能为星亨,其热诚不能为格里士比,所凭藉者十倍于彼等,而所成就乃远出彼等下也。质而言之,则李鸿章实一无学识、无热诚之人也。虽然,以中国之大,其人之有学识、有热诚能愈于李鸿章者几何?十九世纪,列国皆有英雄,而我国独无一英雄,则吾辈亦安得不指鹿为马,聊自解嘲,翘李鸿章以示于世界曰:“此我国之英雄也。”呜呼,亦适成为我国之英雄而已矣!亦适成为我国十九世纪以前之英雄而已矣!

要而论之,李鸿章有才气而无学识之人也,有阅历而无血性之人也。彼非无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之心,然彼弥缝偷安,以待死者也。彼于未死之前,当责任而不辞,然未尝有立百年大计,以遗后人之志。谚所谓“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钟”,中国朝野上下之人心,莫不皆然,而李亦其代表人也。虽然,今日举朝二品以上之大员,五十岁以上之达官,无一人能及彼者,此则吾所敢断言也。嗟乎,李鸿章之败绩,既已屡见不一见矣,后此内忧外患之风潮,将有甚于李鸿章时代数倍者,乃今也欲求一如李鸿章其人者,亦渺不可复睹焉。念中国之前途,不禁毛发栗起,而未知其所终极也。

九州生气恃风雷,万马齐喑究可哀。

我劝天公重抖擞,不拘一格降人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