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为中俄密约圈内之地,今德国忽攫诸其怀而夺之,俄人之愤愤,既已甚矣,又遇有英、德阻俄借款一事,俄人暴怒益烈。于是光绪二十四年正二月间,俄国索旅顺、大连湾之事起。李鸿章为亲订密约之人,欲辨无可辨,欲诿无可诿,卒乃与俄使巴布罗福新结一约。将旅顺口、大连湾两处及邻近相连之海面租与俄国,以二十五年为期,并准俄人筑铁路从营口、鸭绿江中间接至滨海方便之处。

俄人既据旅顺、大连。英国借口于均势之局,遂索威海卫。时日本之赔款方清,戍兵方退,英人援俄例借租此港,二十五年为期,其条约一依旅顺、大连故事。时李鸿章与英使反复辨难,英使斥之曰:“君但诉诸俄使,勿诉诸我!俄使干休,我立干休。”李无词以对焉,狼狈之情,可悯可叹。所承其半点哀怜者,惟约他日中国若重兴海军,可借威海卫泊船之一事而已。

至是,而中国割地之举,殆如司空见惯浑闲事矣。当俄、法与英为借款事冲突也,法人借俄之力要求广州湾,将以在南方为海军根据地。其时英国方迫我政府,开西江一带通商口岸,将以垄断利权。法人见事急,乃效德国故智,竟闯入广州湾,而后议借租之,以九十九年为期,中国无拒之之力,遂允所请。

英国又援均势之说,请租借九龙以相抵制,其期亦九十九年。定议画押之前一日,李鸿章与英使窦纳乐抗论激烈,李曰:“虽租九龙,不得筑炮台于其山上。”英使愤然拍案曰:“无多言。我国之请此地,为贵国让广州湾于法,以危我香港也。若公能废广州湾之约,则我之议亦立刻撤回。”鸿章吞声饮泪而已,时光绪二十四年四月十七日也。

至五月间,尚有英俄激急之一事起,即芦汉铁路与牛庄铁路事件是也。初盛宣怀承办芦汉铁路,于二十三年三月,与比利时某公司订定借款,约以本年西正月交第一次。及德占胶州后,该公司忽渝前盟,谓非改约,则款无所出。盛宣怀与李鸿章、张之洞等,商另与结约。而新结之约,不过以比利时公司为傀儡,而实权全在华俄银行之手。华俄银行者,实不啻俄国政府银行也。以此约之故,而黄河以北之地,将尽入俄国主权之内,而俄人西伯利亚之铁路,将以彼得堡为起点,以汉口为终点矣。英人大妒之,乃提议山海关至牛庄之铁路,归英国承办,将以横断俄国之项路。俄公使到总署,大争拒之。英俄两国,几于开战,间不容发,而皆以中国政府为磨心,万种难题,集于外交官数人之身。其时皇上方亲裁大政,百废俱举,深恨李鸿章以联俄误国,乃以七月二十四日诏鸿章,毋庸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。于时,外交之风浪暂息,而李鸿章任外交官之生涯亦终矣。

西人之论曰:“李鸿章大手段之外交家也”,或曰:“李鸿章小狡狯之外交家也。”夫手段狡狯,非外交家之恶德。各国并立,生存竞争,惟利是视。故西哲常言:个人有道德,而国家无道德。试观列国之所称大外交家者,孰不以手段狡狯得名哉?虽然,李鸿章之外交术,在中国诚为第一流矣,而置之世界,则瞠乎其后也。李鸿章之手段,专以联某国制某国为主,而所谓联者,又非平时而结之,不过临时而嗾之。盖有一种《战国策》之思想横于胸中焉。观其于法、越之役,则欲嗾英、德以制法;于中、日之役,则欲嗾俄、英以制日;于胶州之役,则又欲嗾俄、英、法以制德。卒之未尝一收其效,而往往因此之故,所失滋多。胶州、旅顺、大连、威海、广州湾、九龙之事,不得不谓此政策为之厉阶也。夫天下未有徒恃人而可以自存者。泰西外交家,亦尝汲汲焉与他国联盟,然必我有可以自立之道,然后可以致人,而不致于人者。今日之中国,而言联某国联某国,无论人未必联我,即使联我,亦不啻为其国之奴隶而已矣,鱼肉而已矣。李鸿章岂其未知此耶?吾意其亦知之,而无他道以易之也。要之内治不修,则外交实无可办之理。以中国今日之国势,虽才十倍于李鸿章者,其对外之策,固不得不隐忍迁就于一时也,此吾所以深为李鸿章怜也。虽然,李鸿章于他役,吾未见其能用手段焉。独中俄密约,则其对日本用手段之结果也。以此手段,而造出后此种种之困难,自作之而自受之,吾又何怜哉!

●第十章 投闲时代之李鸿章

△日本议和后入阁办事 巡察河工两广总督

自同治元年以迄光绪二十七年,凡四十年间,李鸿章无一日不在要津。其可称为闲散时代者,则乙未三月至丙申三月间,凡一年;戊戌八月至庚子八月间,凡两年已。戊庚之间,鸿章奉命治河,旋授商务大臣,总督两广。在他人则为最优之差,而按之李鸿章一生历史,不得不谓为投闲也。其闲之又闲者,为乙丙之间。入阁办事,及戊戌八月至十一月退出总理衙门,无可论述。至其治河、治粤,固亦有异于常人者焉。附论及之,亦作史者之责任也。中国黄河,号称难治,数千年政论家,皆以之为一大问题。使非以西人治密西西比河之法治之,则决不可以断其害而收其利。当戊戌八月以后,李鸿章方无可位置,于是政府以此役任之。此亦可为河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