哭愈恸,红亦泪下。久之,红惧有他变,诈语娇曰:“舅将至矣,宜速登岸。”娇含泪口占一绝为别,云:
    “合欢带上真珠结,个个团圆又无缺。当时把向掌中看,岂意今朝千古别。”
生悲不能和,一揖而别。
  娇佳期已逼,乃托感疾佯狂,蓬头垢面,以求退亲。父迫之,娇引刀自戮,左右救之,得不殒,因绝食数日,不能起。红委曲开谕之,曰:“娘子平生俊快,岂不谙晓世事。帅家富贵极矣,子弟端方俊拔,殆过申生,娘子何苦如是耶?且闻媒者之言,彼之欲得娘子,甚如饥渴,其他皆所不问,娘子何自弃也?况申生归后,亦已议亲贵族,彼盖亦绝念于此矣!”因图帅子之貌以献娇:“得婿如是,亦无负矣。”娇曰:“美则美耳,非我所及。事止此矣,吾志不易也。”红又诈为娇旧遗生香,下结以破环只钗,谓生遣遗娇,因言已结他姻之意以相绝。娇见之泣下,曰:“相从数年,申生之心事我岂不知者。彼闻我有他故,特为此以开释我耳。”因取香细认,觉其虚,因曰:“我故知申生不如是也。我始以不正遇申生,终又背而之他,则我之淫荡甚矣。既不克其始,又不有其终,人谓我何?红娘子爱我厚矣,幸勿多言。我固不爱一身以谢申生也。”遂不复言。舅闻而亦怜之,业已成矣,无可奈何。遣红辈百端为之开释,终莫能悟。娇遂吟诗二首,寄与申生别云:
    “如此钟情古所稀,吁嗟好事到头非。汪汪两眼西风泪,犹向阳台作雨飞。”
    “月有阴晴与圆缺,人有悲欢与会别。拥炉细语鬼神知,拚把红颜为君绝。”
间隔数日,娇竟以忧卒。
  生方接来诗,而讣音随至,茫然自失,对景伤怀,独坐则以手书空咄咄,若与人语。因赋《忆瑶姬》词以吊娇娘,词曰:
    “蜀下相逢、千金丽质,怜才便肯分付。自念潘安容貌,无此奇遇。梨花掷处,还惊起,因共我
  拥炉低语。今生拚两两同心,不怕旁人间阻。  此事凭谁处?对神明为誓,死也相许。徒思行云信
  断,听箫归去,月明谁伴孤鸾舞?细思之,泪流如雨。便因丧命,甘从地下,和伊一处!”
生兄纶见此词尾句,知其语不祥,因再三慰解,终不能堪。又于壁上题诗一绝,以别父母。诗曰:
    “窦翁德邵如椿古,蔡母年高与鹤齐。生育恩深俱未报,此身先死奈虞兮!”
题毕,简娇所赠香罗帕,自缢于书窗间,为家人所觉,救免。兄纶与生之素识,皆来劝解之。且曰:“大丈夫志在四方,弟少年高科,青云足下,而甘死儿女子手中耶!况天下多美妇人,何必是。”生色变气逆,不能即对,徐曰:“佳人难再得!”因回顾二亲,叮咛曰:“二哥才学俱优,妙年取功名,且及瓜期,前程万里,显亲扬名,大吾门户,承继宗祧,一夔足矣,惟大人割不忍之恩。”又顾兄纶曰:“双亲年高侍养,纯不孝,不能酬罔极之恩,惟兄念之!”自是神思昏迷,不思饮食,日渐羸,竟奄奄不起。父母大恸,即日驰书告舅。
  舅得书,飞红辈知之,举家号泣。舅因呼红痛责之曰:“往时问汝,汝何不实告我!稔成事变,以至于此,皆汝之咎。”红不能对,因伏地请罪。久之,舅意稍解,乃曰:“事已如此,不可及矣。两违亲议,亦老夫之罪也。”因痛自悔。又谓红曰:“生前之愿,既已违之矣,与死后之姻缘可也。我今复书,举娇柩以归于申家,得合葬焉。殁而有知,其不怏怏于泉下也必矣。”于是复书,以此言告于生之父母。许焉。越月,得吉日,戒严,遂舁娇柩以归生家。舅书自悔责,且谢两背姻盟之非。乃遣红来t慰,营办丧事。又月余,询谋佥同,乃合葬于濯锦江边。葬毕,红告归。抵舍之明日,因与小慧过娇寝所,恍惚见娇与生在室,相对笑语。红仓皇告舅,舅复与往寝所物色之,则无有矣。惟见壁间之词一阕,云:
    “蓬闺爱绝,长向碧瑶深处歇。华表来归,风物依然人事非。  月光如水,偏照鸳鸯新冢里。
  黄鹤催班,此去何时得再还?”
舅见此词,不觉哀悼。所留字迹,半浓半淡,寻亦灭去。舅与红辈皆惊异嗟叹而已。
  刘苏哥
  颖妓刘苏哥,往岁与悦已者密约相从,而其母禁之至苦,不胜郁抑。以盛春美景,邀同韵者联骑出城,登高冢相对恸哭,遂卒。晏元献戏题绝句t之云:
    “苏哥风味逼天真,恐是文君向士人。何日九原芳草绿,一杯絮酒哭青春。”
  崔涯
  崔涯妻雍氏,扬州总校女也。仪质闲雅,夫妇甚睦。雍族以崔郎甚有诗名,资赡每厚。涯略不加敬于妻父,但呼雍老而已。雍渐不能堪,勃然仗剑呼女而出,曰:“某河朔之人,惟袭弓马,养女合嫁军士。从慕士流之德,是以相就,今甚悔之。小女既错嫁,不可别醮,便可出家。如若不从,吾当挥剑。”立命其女剃发为尼。涯方悲泣谢过,雍不听,女亦号恸而别。涯赠诗云:
    “陇上流泉陇下分,断肠呜咽不堪闻。娥一入宫中去,巫峡千秋空白云。”
  微妻之父,所以微妻也。崔郎何不为妻地?妻既相睦,何不闻进一言?
  陆务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