趣异也。
  荆卿之愚以贾祸不足论,乃其所善者如田光、高渐离亦皆后先赴难以乐于死。人诚不肯乐于死,两人何以独乐于死也?田光因太子之疑自刭以明不言,夫为行而使人疑之,诚非节侠之士所愿闻。然吾闻士为知己者死,未闻其为不知己者死。高渐离目入秦,置铅于筑,击秦王不中,遂服诛。荆卿之事在彼尤而效之,殆尤甚焉。
  两人者,素与轲相善,故其意气亦相类。合而论之,皆刚暴轻死之徒,焉睹所谓知勇兼优之士哉!
  然而荆轲之意固自视其死为至乐也。义勇邀天下之名,威武落祖龙之胆,笑傲慑舞阳之气,悲歌寒宾客之心,人力尽而天不可回。显以报田光之知己,事不成而以身为殉,隐以泯太子之怨,尤持此自慰。固已自足俯仰无憾也已。
  独是所可惜者,樊将军之头,置之于无用之地,特未知荆轲之心当于何日偿之也!呜呼,陋矣。
  
荆卿诗
  予尝以为荆卿非勇非智、不仁不义,其刺而不中,良有以也。且海内一统,天道也,非一荆卿可沮也。有荆卿诗,可以佐予论:
  “秦皇按剑吞诸侯,燕丹太子思报仇。荆卿慷慨以身殉,临行更请将军头。将军断头头不落,背有人头血漉漉。倒悬双眼看荆轲,不到咸阳不瞑目。咸阳宫阙郁崔嵬,列戟如山九殿开。一道白虹穿白日,荆轲含笑捧头来。将军头对秦皇面,督亢图穷匕首见。此时秦皇手无剑,十万貔貅不上殿。殿下负剑频招王,王却击轲轲八创。匕首不利药囊利,人术虽疏亦天意。呜呼!天意帝秦不可回,君不见渐离之筑张良椎!”
  
史不可信
  (一)
  人谓《史记》不隐恶,不虚美,绝响于后世。余以为过矣。
  太史公著国史,以一己之好恶为天下是非,因私愤而示上下之过,无所不至,是谓不隐恶邪?吾不知何为恶也。
  尝读《越王勾践世家》,有曰:“苦身焦思,置胆于坐,坐卧即仰胆,饮食亦尝胆也。”夫以刑余之人,颂劫后之主,同病相怜,虚美之情溢于辞也。
  嗟夫,隐恶而虚美,尚绝响于后世,后世之史岂可读邪?
  (二)
  予尝读《晋书》,有:“郭文入吴兴余杭山穷谷中,倚木于树,苫盖而居,都无壁障。时猛兽为暴,入屋害人,而文独宿十余年,卒无患害。尝有猛兽忽张口向之,文视其口中有横骨,乃以手探去之,猛兽明旦致一鹿于其室前。”
  予又读《南史》,有:“庾子舆父卒官巴西,子舆奉丧归。至巴东淫预石、瞿塘大滩,秋水犹壮,子舆抚心长。其夜五更,水忽减退,安流南下。及度,水壮如旧。”
  呜呼!《晋书》、《南北史》、《宋书》、《南齐书》、《梁书》、《陈书》,小说也,非史也。以小说为史,以史为小说,史家之幸欤?抑小说家之幸欤?
  (三)
  空空主人曰:“史不可信。”
  客问:“先生何沮至此?”
  空空主人曰:“凡史皆用曲笔也。”
  客曰:“非皆曲也。”
  空空主人曰:“请明示。”
  客曰:“《春秋》直笔。”
  空空主人求详解。
  客曰:“孔子作《春秋》,乱臣贼子惧。”
  空空主人笑曰:“乱臣贼子固惧耳,暴君乡愿何乐如之?”
  客亟起问:“敢问先生何谓也?”
  空空主人曰:“孔子作《春秋》,为尊者讳耻,为贤者讳过,为亲者讳疾。”
  客不解。
  空空主人笑曰:“先生岂不闻成者王侯败者贼耶!”
  客犹不解。
  空空主人正色曰:“尊卑亲疏贤不肖,皆莫辨也。”
  (四)
  今读昌黎《上大尹李实书》云:“愈来京师于今十五年,所见公卿大臣不可胜数,皆能守官奉职,无过失而已;未见有赤心事上,忧国如阁下者。今年以来,不雨已百余日,种不入土,野无青草。而盗贼不敢起,谷价不敢贵,百坊、百二十司、六军、二十四县之人,皆若阁下亲临其家。老奸宿脏,销缩摧沮,魂亡魄丧,影迹灭绝。非阁下条理镇服,布宣天子威德,其何以及此!”推崇可谓至矣。后作《顺宗实录》云:“实谄事李齐骤迁至京兆尹,恃宠强愎,不顾邦法。是时大旱,京畿乏食,实不以介意,方务聚敛征求,以给进奉,每奏对辄曰:‘今年虽旱而谷甚好。’由是租税皆不免。凌铄公卿,勇于杀害,人不聊生,及谪通州长史,市人欢呼,皆袖瓦砾遮道伺之。”与前书抑何相反若是乎。或曰:“书乃过情之誉,史乃纪实之词。”然而誉之亦太过情矣。三代直道之公,可如是耶?
  
似与不似之间
  (一)
  昔人以鲧比王安石,其论曰:“鲧名重,安石亦名重;鲧圮族,安石亦圮族;鲧志在平水土而有害无利,安石志在谋富庶而亦有害无利。”有人以刘后主比齐桓公,其论曰:“桓公庸主也,禅亦庸主也;然桓公虽嬖易牙、竖刁等,而独信任管仲,后主虽宠中官黄皓等,而独信任武侯,卒不使二人为群小所挠也。”又有人以周宣王比唐玄宗,论曰:“宣王之与玄宗,皆两截人。宣王中