蓰。客固无家,赖张代其劳。客欲为张娶室,张曰:“关山行旅,何以家为?盍归乎休,未为晚也。”隐念老母,又恐终堂定妻,难保守室。一朝羞去,便不能归。时一念及,如针毡之坐不宁。
荏苒间已十八寒暑。客老死,一切殡事,张亦尽礼尽哀。于是乃怀厚资,决计归家门,垂垂囊橐,庶几一洗前日之羞。而李女自张逸后,遂得一子。父母恶之,女乃持张衣裹其子,奔张氏之母,哭诉其由。张母认子衣,抱孙曰:“汝诚吾媳也,是诚吾孙也。抚孤而侍孀,何如?”女曰:“固所愿也。”女之父母遂无词。张孙长,定婚于王姓家,亦饶裕。王以张母与李氏皆孀,邀其婿读书于家。数年,张孙俊慧,大有父风,亦先与王女通焉。瓜期择日完娶。
北俗,亲迎鼓吹而来,王氏忽产儿于彩舆中。送亲者皆赧颜欲回车,张孙邀而自陈其罪。入门,张母曰:“喜得重孙。”李氏曰:“其不改父之行,是难能也。”正攘攘哄笑之间,忽一人轩昂而入,门外骡驮累累。见母在堂,趋前抱膝,跪而哭曰:“儿不孝,十八年出亡在外。今返家门,幸老母无恙。”哽咽不能成言。母手摩其面,审谛再三,曰:“是儿来耶?是我梦耶?”向内呼曰:“媳妇,尔男子归家,怎不出视?”李女不肯出,母乃破涕为笑曰:“此事我知之,然我难料理也。”乃告诸亲串,又令其孙来拜父,张恧形于颊。众亲哗曰:“今日张母得子,李氏有夫,张孙获妇,王氏诞儿,三善备,四事集,宜计日而行贺。”旁有鼓人执乐而前曰:“请设两青庐,重筵加酒,尽一日欢。我为一一吹笙击鼓,以并力奏技,主人家当四倍其金钱,则此事办矣。”一乡之中,是亲非亲,无富贵贫贱,男男女女,杂沓咸来致庆。筵席排至门外皆满,比秋成之赛社,尤有加等。是张兆富,有斗伯比之行,张孙又读父书,本无足道。然论之乡里,毋太绳拘。《诗》有之“中谥言,不可道也,所可道也,言之丑也”,轩渠之而已矣。
(只是张子拥厚资归,遂成佳话。利之时义大矣哉!太冲)

野寺宿
胡某夜行,至野寺,敲门求宿。一老僧出曰:“大殿不可以假寐。东厨惟老衲独眠一床。西廊中尚得容膝,但无床榻。有人寄一空材,客能淹夕于棺盖否?权当悬榻,未审客意如何?”胡曰:“我椒山自有胆,此上最安乐。即使柩有牛鸣,我何妨作楼上人,况空空一者。”僧喜,遂令阖户,持灯而去。
胡奋身登木,其兴致几欲歌“女手卷然”之句。无何,而目交睫合,神将离而魂欲杳,且以为明日与老僧盖棺论定,必谓我胆周于身矣。忽棺内作一响,胡惊觉,四顾昏黑;又响,胡战栗不自持,顿缩板上,浑浑肉皆颤颤动,觉棺内亦颤动,与己身之觳觫相互答。胡在上愈惊,而其下愈响。胡魄丧胆落,为之滚落板下。又闻棺盖若揭,胡奔命夺门出院,趋东厨呼僧出视,而胡已匍匐奄息,两胫骨间犹作辘轳转。半晌心定,始告僧。
僧不之信,相与火视,排闼入,见盖已起,凛然一人立其中。僧亦惊,喝而问,答曰:“我前村之宁五也。”僧曰:“胡为乎柩中?”曰:“我病虐,避鬼卧于此。顷闻棺上响,我固不知假寐者。我以彼为鬼自外至,彼则又以我为鬼从中来。于是乎我疑彼鬼,彼疑我鬼,各具鬼胎,遂皆鬼相,乃无往而非鬼矣。我闻客与我师捶门惊告,我始知其非鬼。客今当知我之非鬼也。我睡醒虐退,将归我前村,客请安稳眠棺上。”遂去。
胡视夜半,竟不能眠,与老僧话,东方既白,仓皇而行。

生员
有余杭生员某,偶于乙未夏月出城,见一青衣云:“我乃冥府差人,有票拘汝。但汝不应路死,可速归,待我摄完四十余人,方来唤汝。”某急还家,而二青衣已候门外。即辞妻子,摒挡家务,痛哭而逝。至冥司,青衣羁之阶下。闻唱名声,某应曰:“生员有。”冥司云:“生员不是拿者,毋亦误甚!”遂鞭勾使。一庭错愕,乃遣某还苏。后有年,以官事诬,牵入衙鞫讯,亦唱名,某亦应曰:“生员有。”堂上官拍案大怒,曰:“汝以生员作护身符耶?”不容辨析,手戒二十。两掌隆肿,负痛还。某尝愤恨世道愦愦,致令斯文扫地。
噫!等一生员也,岂独能宽于冥法,而不获宥于官刑哉?是其幸与不幸,初不在生员之有无,而在生员之自为也。然则生员可有乎,可不有乎?
(近日之刁生劣监,哄堂打鼓,长官畏避之不暇,手戒之说绝响矣。
有生员可手戒,有生员不可手戒,在长官自行剖别耳,岂得以击鼓遂概目为刁劣耶?傅声谷)

伤膂夫
华亭钱鹤滩学士,归营私第,工役烦苦,土木垩丹,经岁不休。有一夫蹩,且不任役,将责焉。蹩者告曰:“我不敢舍镘以嬉。我操镘而入富贵之家有年矣。往时黄提刑营第,我受役而伤膂。今其屋已瓦败而垣颓,过者以为墟,而我之膂犹伤而未可。呜呼,岂今之屋有同于黄之屋耶?何我之罪适符乎往日之罪耶?”学士感之,且罢工役。
(七如曰:夫夫也,一言而罪释于己,役罢于工,两得之矣。又非“圬者王承福”之论之徒,以独善其身而已也。)

南中行旅记
五月十三日。早晴,饭后,暴雨,点大如粟,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