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妙
褚文兴,吴贾也。贸于粤,往来十易春秋,计利倍蓰。而蛮烟瘴雨,经尝备至。粤有黎姓者,褚之旧馆人也。黎有女名二妙,多姿且慧,年十三,甫垂髫。尝于盘鸦后束短发,缕丝作辫,披肩际。褚每南来,多携奁具脂粉赠之。其初也,褚爱之而怜其稚;继也,妙感之而情为移。逆旅之中,双环么凤,借以消遣,而褚亦愈久而不及乱。
会南归三载,值广南诸郡流疫,商贾断绝。黎氏素无产,萧条贫惫,家遂以落。二妙年十六,母死,其父鳏,尝贷为炊,日不举火。父出不家,妙固茕茕掩双扉也。一日,褚忽至,黎老见之,备道苦况,二妙亦羞以为容。褚不忍去而之他,仍假馆焉。
粤有大麻疯,人中之,肉溃死,人皆屏弃,不与同巷。男子不治;女有之,与人交接可疗。客粤者往往中其毒,俗名“卖疯”,亦曰“过癞”。时二妙传染是疾,其父使妙移于褚。黎假出,妙至褚所。褚喜求合,女愀然曰:“我不忍祸君也。”遂告以故,且令褚速去,并乞异日病发,望藁葬于道路之旁,言已呜咽。褚曰:“卿无悲泪!”乃出橐金贻妙,“倘果不治,卿即南来,当养卿以天年。”妙拜谢,褚匆匆别。
后半年创剧,溃出肌肤,众共弃之。妙乃流丐而南,形益秽。十阅月至吴阊,访褚门而告。褚收之,居以废圃。家人日投食,皆掩鼻。圃中有老槐,空其腔,蛇虺凭以为窠。妙食庋于牖上,蛇尝来食妙食,而妙亦食蛇所食之食。妙一日忽收脓结痂,脱然以起。回视荐上,如败鼓皮数十片。
家人异之,褚亦来视,如剥瓠。褚问妙,亦不解其故。更阅月,发理颐丰,居然佳丽。褚妇颇贤,移之闺。况褚本不能忘情于妙,而妙且感情于褚者,遂纳为姬。后葺圃,见大蛇出树中云。

颠当
侯文智,天津人。多财,为海舶估,后为引鹾商。酷好声技,多姬妾,悉善弹吹。有门伙某自晋来,送侯一婢,名颠当。年十三,发垂髫而黝黑可照,眉目如水,侯喜自不胜,如获拱璧。一年而百技皆通,妙于音律。每度一曲,不惟能作新声,更多媚态。有时一手支颐,以目流盼,无不与曲中情景绘画而出。房帏间娇容缓步,对之如在消魂桥上,烦渴胥蠲。群婢效之,终莫得其形似。侯尝秘诸密室,虽至戚难睹其面也。
语云“佳人一顾,可以倾城”,况侯生无晋文公之识,而有石季伦之癖,宜乎金屋成而玉山颓矣。五年中商欠累积,一败涂地。始也飘零珠履三千,继也流散金钗十二,触目痛心。侯将不支,遂渐以病。独颠当相依不去。侯曰:“我贫将死,卿当先去,以自为谋。”颠当曰:“妾祸水也,此天遣以祸君家者也。君已及祸,妾将焉往?但妾见君生平虽贪声技,蓄姬妾,尚少淫恶。若断君嗣,未免太惨。妾今娠五月,或得一子以延侯氏后,但不能光大门闾耳。”侯泣谢而逝。家人以颠当美,欲鬻之,颠当骂曰:“我不去,将奈我何?倘他族实逼处此为嫌,则侯家尚有旧楼,我独不能效绿珠碎首耶!”家人又以无可分产,遂听之。乃居侯氏旧园,败屋一区。有恶少夜欲窥之,及其篱藩,即觫栗不敢前。日常闭门,邻家亦不见其有炊烟起,叩户入视,颠当俨然且突黔而釜未生尘也。
半年,果产一男,其貌酷类母。及长,人见其韶秀,劝入塾。颠当曰:“几见浪荡子孙有读书成名者?非必其子若孙之果不肖,其所由来非一朝夕之故。”至十岁,梳O髻,着犊鼻T,妙丽如脂。其母教之词曲,伊即能曼声莺语,呖呖可听。又令其习妖态,作愁眉啼、折腰步、龋齿笑,大有母风。母令其游于昔日之门下客―――皆今日之堂上翁,为之献技醵金。诸人见之,无不颠倒。一时声价,重若千金。咸曰:“颠当不可得而见之矣,得见当子也斯可矣!”于是缠头彩掷,不计其数。颠当乃为之娶妻,而侯氏之嗣,赖以不斩。颠当告其子曰:“是道也,可以歌,不可以娈;可以卜昼,不可以卜夜。总使其若远若近,若有情若无情。取前人所未有之心思,创而新时人之耳目,然后可以惊庸流之闻见,可以移贤智之性情。绣帘文榻间,立红氍毹,正如三神山,可望而不可即,斯其术乃工矣。”所以吴伶避席,越女停桡,名公巨卿乃独噪“当子”之名也。因是始传,至今有此一戏。又云当子狐也,不然,当子不能有是媚。
(近日在郎牧之宴会中,偶来挡子一班,演唱不终席,闻者皆倦,如对古乐。人情变易,一至于此!)

紫欢
金陵妓紫欢者,自言晋人。十七岁来南,自鬻为娼。河房有富鸨,视其貌无伦比,声技称绝,咸以为钱树子,八百金买之。欢一入院,遂空其群。欢乃毁旧馆垣,嫌其湫隘。自画图式,鸠工庀材,移竹栽花,临水建阁。落成,自题曰“鹦鹉荼蘼之阁”。一切器用服食,穷极工巧。欢尝独置一室,悬纯阳像。人曰:“何不供大士?”欢曰:“论其普渡众生一也,吾尤喜回道人之胆气粗豪,襟期磊落,于我心窃有慕焉。”欢不着隔日衣,文锦绣舄满笥簏。自奉奢侈,贵介大贾之所不能比拟,正所谓“日费万钱,尚无下箸处”也。时之来交紫欢者,但得蒙一盼,虽盈千累万,亦所不惜,且以为荣。
会当秋风桂子之年,人文聚萃,长板桥头、莫愁湖畔,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