买物至江所,所过数登簿而已。如是者年余,江固诚悫,翁喜之,问江曰:“汝亦念故乡否?”江泣曰:“蒙长者留养,实所心愿;惟家有慈亲,望子不归,恐断肠耳。”翁曰:“此地亦好,欲归亦不难事。”江闻言,跪请归省。翁许以异日。
晨,江抱簿登堂,一一交翁讫。翁乃策杖出门,至海边,杳无舟楫。翁掷杖波中,即化一巨舰。翁与江登之,令江闭目勿启,但闻风声浪声。既而渐远渐微,而乡音市语隐约来前。翁曰:“至矣。”江瞪望惊喜,则“滕王高阁临江渚”也。翁入阁,江随之,见阁下神案香楮布满符。翁取案上供神柑,剖其瓤,与江。江食之,翁仰以空皮合置俎间。江又随翁至厨下,见刀俎满前,砧烹错杂。翁持一纸函与江曰:“人问汝,以此贻之。”江纳于袖中,翁即翻身入灶而没。江急曰:“长者赴火。”而厨师执之曰:“此天师洁斋之所,闲人何擅至此?”江曰:“适与长者至,忽入灶内矣。”
遂出封函以验,拆之,即早间天师祈雨表文。中有两错字,特为圈出。又指供上柑果,空一枚。江抚询之,详知其好善,署石表于州曰“善人处”。而江始知翁之为旌阳许真人也。益修善行,母子悉登上寿云。
(七如氏曰:“云中鸡犬,合宅飞升,岂清虚之表,有一境位置之耶?据此,则神仙踪迹,仍在人间。第为桃花流水杳然洁处耳。”是说亦近理。)

墙折弄
吴门陆采侯者,慷爽人也,顺治年间,有某商主其家置绸缎诸货,已毕,欲束装行。采侯止之曰:“诘朝重阳佳节,客不囊萸山上,而反载月船头,不诚太煞风景耶?”商颔之,乃移货贮他寓,为便行计。
明日,携斗酒登治平寺,相与尽一日之欢。晚归,他寓火,千金物付之一炬。采侯叹惋,且伤客之荡尽也。语商云:“是非客之过,我贻之咎。若货未登舟,货犹我货也。且我若不强留,又安及火。”竟偿其值。商感谢而去。采侯与其弟俊侯同居,邻家火,左右俱烬,独陆氏之庐无恙。
未几,邻再火,两邻又荡然,而陆氏之庐仍无恙。时左邻高墙已倾,采侯兄弟正覆其下,佥曰:“陆氏昆仲不得正命死。”及锄,视之,见墙倾如折,中一弄然。两人战栗危坐,了无损伤。

金驼子
洞庭东山金驼子,背曲如弓,心性灵敏,人多爱之。肖其形,呼为“金元宝”。人家有喜庆事,总得金元宝到门,以为佳谶。金复能为谀词祝焉,故远近争致之。金一一至其家,莫不醵金钱、具酒食,欣然醉饱,盈袖而归。
数年,家渐裕,有田二十亩,皆膏腴地,旱潦无虞,乡人号曰“米囤”。里有某甲,富而贪,涎之,求售于驼,驼不卖。谚曰:“乡里老儿生得怪,越贵越不卖。”甲意甚恨,转辗寻思,乃与役勾,使人讼驼,驼倾囊,遂欲鬻田,甲贱得之,价不及半也。驼自此贫,无有再问元宝来者;既自送元宝上门,而人亦视之为楮镪也。
他日,伛偻田所,见秀颖连阡,曾辍耕之,几时他人将饱其实,不觉咨嗟太息。锄禾者,驼旧佃客也。相与语,因谈及为讼某者即某甲,以此数十亩故。不然,无妄之灾何因而至前耶?佃原委甚悉,驼愤然归,磨利刃出入挟之,思得之而甘心焉。
一日,侦知其饮于姻家,夜候道旁檐下。更余,驼忽转念曰:“贫,我命也。某谋产而得产,渠自昧心,我复舍命而杀人。我仍无产且亦丧命,何益之有?”遂掷刀于河,返走暗中,度石桥,忽闻人语曰:“这里是金元宝。”觉有人自驼后扳倒仆地。又似一人持二板至,遂置驼于板上,复以一板压之,缚自勒板,如榨油麻。
驼本枉者,而使之直,是犹以Gㄎ杞柳也。驼觉腰背悉为夹碎,痛急昏去,复苏,一无所有。反手腰背,大异于前。疾返叩门,妻见而讶之,曰:“汝何颀然而亭亭,橛然而矗矗也?”惊笑达比邻,共走视,果无复拳曲故态。远近传为异事。稍有周给之者,驼又小康。人问之,诡言得一秘方,而挟刀事密不言。
数月,仇某甲忽至,馈遗殷勤。逾日又来,邀幸其家,初竣拒,而请之者益力,不得已。治具中堂,丰腆周洽。酒酣,又延之别馆,把臂捉膝而语。驼心疑之,夜深,欲别,甲曰:“自君蠲除痼疾,深自欣慰。仆不量,有恳于君,君其无吝教。”驼问所欲,甲跪曰:“鄙人年逾五十,只一子,七令。生而娟秀,前月嬉于灯下,足挂屏风而仆,遂如钩焉。其母日夜怜念,思所以疗之,非君神方不可。如肯援手,当奉百金为寿。”驼闻言仰天直视,默默不语。甲笑曰:“岂薄百金耶?不靳益也?”驼曰:“妄取人财,恐腰之再折耳!”不觉慨然叹息,涕泗交颐。甲怪,问,驼乃罄吐详悉。计掷刀桥头之日,正其子屏风得疾之夜。甲闻之憬然,继且痛哭,深以为悔。乃载驼之夫妇,养于家,归其米囤之田。其子遂瘳。
由是观之,损人利己之不可也。彼小人者,占人之物,诓以为己物;占人之财,骗为己财,谓非损在人而利在己欤。以此家室丰腴,安享其亨,岂能久乎?藉曰能之,而人之因是贫乏,我其坦然而对之乎?吾恐屏间颠仆,有不旋踵而至者矣。
(此文笔亦简淡。)

孙元昌
孙元昌,字大山,益都人。刚直果毅。与人洞达而隐