司所利用,官为傀儡而已。盛杏荪未为尚书时,告余曰:“中国尚食西贡洋米,那复有米出洋?”一语可以道破。彼纷纷者,殆别有作用欤,盖暗指此公司言也。有一日,苏州米价将涨过十元,扬言非涨至十二元不止。余以此弊全在上海,乃往上海与绅商筹平价之法,告之曰:“我在建昌时,米价过二千,即闹饥荒。相隔不过六七年,何至世变如此之速!苏州产米之区,且今年又非荒歉,米贵更无理由。我有一主意,今年苏州米价不许过十元,如不遵令,苟地方抢米店,我官场不负责任。哧诈之言,我总不听!”嗣后价亦渐平,殆该公司知我已烛其奸也。此苏州一郡之事,亦即上海一埠之事也。改革后到江西省城,虽无上海之大米蠹,而米商买卖之大,亦为人所注目。江西产米有余,只临川一县,年可余一百万石,势非出口不可。议会复开,乃当日刁劣拦河之故态复萌,怂恿由会建议禁米出口,官场无可辩论。后米商向议会暗中疏通,便复议弛禁。一年至少总有一次开禁,一次弛禁。其后军事迭兴,鸾鸺又兀上海价低,出口无利可图,虽不禁而亦不出,与禁不禁毫无关涉也,此江西一省之事,又非徒一省之事也。总之,米谷如水之流,全国可通。价之贵贱,非有特别事故,不能过于轻重,禁令只助涨价之弊,绝无平价之效。此余外任多年,真知灼见,可以断言者。然后知剖斗折衡之说,庄子亦一大政治家也。
苏秦之客于秦,米贵如玉,薪贵如桂,谒者可恶如鬼,秦王难见如帝。后见秦王,乃曰:“臣食玉炊桂,因鬼见帝。”诉其作客之苦,苏秦去今已二千余年,犹今日米珠薪桂之窘状也。厥后治乱相乘,物价之低昂,人民之苦乐,不知经数百变,无可殚述。但以吾身亲见者言之。南人食米,北人食麦,此其大较也;北人兼食杂粮,南人亦有兼食薯芋者。余少时不预家务,但闻米一石二三千。光绪三年到京,米一包二两四钱,折合一石,则为三两余。光绪廿三年到建昌,米一石不过二千,边县则只千二百文。乃调南安,山多田少,地近粤边,米石八元,多者十元,与内地价几逾倍。光绪季年到苏州,产米之区,价亦七八元,间有至十元。甲寅到赣,米石以四五元时为多。壬戌到沪,则米十元以外,间有近二十元矣。大抵米价之高低,除僻地以丰歉为转移,其都市之处,皆操纵于米商之手。其因禁生奸,因税滋弊,皆由米商消纳之而入于米价。是米价定于商,不定于农也。是亦筹民食者所当知也。
矿产布天下,所谓地不爱宝也。然开之,或得或不得,即或得之,或衰或旺,或始旺而终衰,或始衰而忽大旺。此变化不测,殆有天为之主宰,而矿师之明昧,特为天所驱使耳。中国倌昵埃山西煤矿中外喧传,谓可采至千年不竭也。随声附和,哄动一时,某巨公乃与外人合赀,开采煤油矿。不二年,各亏巨本而罢。当初如何合赀及亏本后如何分任?事属既往,不必深求,然山西矿名一败涂地矣。即汉冶萍煤矿,何尝不亏本,特以供给日本,取用未即废耳。他如漠河金矿、隳贤矿之类,其衰旺情形,互有不同。大概不过养活一时矿工而已。若外国矿主所称为大王者,百无一二,其失败者亦不少。无他,天生田以养农,生矿以养工;田之利薄,故使之长享其利,矿之利厚,故特为之限制。其实酌盈剂虚,工之利又未尝不薄也。天道恶盈,冥思之,适见造化之妙而已。
《易》曰:“明慎用刑。”历代虽除肉刑而未净绝。民国新刑律,改大辟为枪毙,即笞刑亦废,可谓法网宏开矣。虽所定刑章,间与国情格,然苟折狱惟良,尽可徐图补救。惟滞狱贻累,已足上于天和,所当深戒也。
民国法律,视前代为宽。然历代法律,虽不免有苛细之处,前清法律亦未尝不然,而臬司及州县衙门,必竖一牌坊,书“天理国法人情”六字于其上,谓必合天理人情,而后成为国法也。语云:“立法严,行法恕。”又曰:“行法须得法外意。”古人之言深远哉。
狱讼之兴,不外酒色财气四字。民之求理于官者以此,官之取信于民者亦以此。而不知四字之中,以气为主,而色亦大有关系。淫为万恶之首,谚曰“色胆包天”。余外任二十余年,乃知所有命案,多系因奸而起,谋财害命却居少数,谚所谓“十命九奸”是也。其盗案亦有因奸起者,定狱时则从其重者处之,而不以奸情牵混也。赌可倾家。无家可倾,非出于窃不可,窃案所以多赌徒也。盗案亦有因赌者,小赌则窃,大赌则盗,定狱者亦从其重者处之,不以犯赌牵混也。至于饮酒亦有滋事者,然止于斗殴而已,其涉于命者,亦误杀斗杀而已,非重大命案可比;且饮之费究不如赌,亦不至遽流为巨盗也。此亦民情之大可见也。
户婚田土之案,从前归于钱谷,今则曰民事诉讼,皆为钱而已。金钱万恶,争钱必争气,讼案所以易涉货贿也。钱谷幕友,操守每逊于刑名,官场轻视钱幕,亦即为此,然而贪吏喜之矣。吏虽不贪,而有藉之为傀儡,于中取利,而吏亦不免贪名。是则贪吏之所喜,亦即廉吏之所惧也。故《牧令全书》谓:“钱谷之案不能轻断,断则必翻,不如诿之公亲调处,而翻者却少。”此即《易》象所谓君子以明慎用刑,无敢折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