以不分,而天泽之所以无取也。三百数十年之间,欧之事变,平等自由之说,所以日张而不可遏者,溯其发端,作由此乎?且天演者,时进之义也。古之人发此者二三千年,中西载籍,莫不有考,然而最后百年,其学乃大盛,得此以与向之平等自由者合,故五洲人事,一切皆主于谋新,而率旧之思少矣。呜乎!世变之成,虽曰天运,岂非学术也哉!虽然,尚有说焉,夫背苦而向乐者,人情之大常也,好善而恶恶者,人性所同具也。顾境之至也,苦乐未尝不并居;功之呈也,善恶未尝不同域;方其言乐,而苦已随之;方其为善,而恶已形焉。夫人类之力求进步固也,而颠阶瞀乱,乃即在此为进之时,其进弥骤,其涂弥险,新者未得,旧者已亡,伥伥无归,或以灭绝。是故明者慎之,其立事也,如不得已,乃先之以导其机,必忍焉以须其熟,智名勇功之意之不敢存,又况富贵利行之污者乎?夫而后有以与时偕达,有以进其群矣。而课其果效,恶苦则取其至少,善乐则收其至多。噫!此轻迅剽疾者之所以无当于变法,而吾国之所待命者,归于知进退存亡之圣人也。乙巳十二月二十六日

第一会

  不佞近徇青年会骆君之请,谓国家近日将有立宪盛举,而海上少年,人怀国家思想,于西国政治,所与中国不同者,甚欲闻其真际。不揣寡昧,许自今日为始,分为八会,将平日所闻于师者,略为诸公演说。非敢谓能,但此所言,语语必皆有本,经西国名家所讨论,不敢逞臆为词,偏于一人政见。数会以后,诸公将见此是格物穷理实事求是之学,固无虑意见之偏,宗旨之谬也。
  查政治一学,最为吾国士大夫所习闻。束发就傅,即读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。《大学》由格致而至于平天下,《中庸》本诸天命之性,慎独工夫,而驯致于天下平。言政治之学,孰有逾此者乎?他日读《论》、《孟》、五经,其中所言,大抵不外德行、政治两事――两事者,固儒者专门之业也。然则诸公今日,更何必舍其家鸡,而更求野鹜乎!
  虽然,诸公来意,不佞有以微窥。盖缘生于二十世纪之中,当天下开门相见之会,亲见外洋学术事理,有实比吾国进步为多者。又数年以来,异说纷起,或称君臣之伦为可废,或谓吾人向称唯一无二之法制,每为西人所不由,而其众亦未尝去治而就乱,是其所以然之故,必有可言。故欲知西国见行政法的实如何,以与旧闻者比较,使论议有所折中。诸公之意,非如是乎?
  此意甚佳,但有不可一蹴而至者。盖政治一宗,在西国已成科学,科学之事,欲求高远,必自卑迩。故当开讲之始,不妨先告诸公:欲得真知,先须耐性。且讲科学,与吾国寻常议论不同,中有难处:一是求名义了晰,截然不紊之难;二是思理层折,非所习惯之难。故或言者视为无疑,而闻者犹或待辨;有时语意已极明白,而犹以为深远难明;或自谓已悟,而去实甚远。今不佞惟有极力求其显易,用一名义,必先界释明白,若有未即领会之处,每期开会之先,祈诸公即便坦然质问,不佞当依次作答也。
  今夕所论,未及政治本题,乃先言政治与历史相关之理。此语自表面观之,似若无甚奥义。虽然,侯闻吾言,始知其中大有新理也。盖二学本互相表里,西人言读史不归政治,是谓无果;言治不求之历史,是谓无根。诸公无谓此是陈言,须知十八世纪以前,已有言治不由历史者,希腊时如柏拉图,最后如卢梭。此二人皆诸公所习知,其言治皆本心学,或由自然公理,推引而成。是故本历史言治,乃十九世纪反正之术,始于孟德斯鸠,至于今几无人不如此矣。我们中国论史,多尚文章故实,此实犯玩物丧志之弊。虽然,外国亦有然者。故当前说出时,或谓以历史为科学材料者,文章之美,必不及前,而纪述无文,即难行远云云。然此皆明于一方之论,不知史之可贵,在以前事为后事之师。是故读史有术,在求因果,在能即异见同,抽出公例。此不独读史宜尔,即仰观俯察,人欲求智,莫不当然。尚忆东坡有言,后生读史,当作数次,每次作一意求之。如求治乱盛衰之故,则专意在此,而置其余,他日再读。或为地理,或为官制,或为词章,亦循此法。如此学成,自然八面可以应敌。其言甚当。此虽古法,至今尚可用也。
  盖天生人,与以灵性,本无与生俱来预具之知能。欲有所知,其最初必由内籀。内籀,言其浅近,虽三尺童子能之。今日持火而烫,明日持火又烫,不出三次,而火能烫之公例立矣。但内籀必资事实,而事实必由阅历。一人之阅历有限,故必聚古人与异地人之阅历为之。如此则必由纪载,纪载则历史也。
  是故历史者,不独政治人事有之,但为内籀学术,莫不有史。吾国或谓之“考”。如钱币考,钱币之历史也。《三通》之属,至于一切之掌故,盖皆为史,不仅编年纪事,而后可得此称。西人于动植诸学,但凡疏其情况,而不及会通公例,与言其所以然之故者,亦称历史,如自然历史是已。
  东西旧史,于耳目所闻见,几于靡所不书,如李费《罗马史》所纪牛言雨血诸事,与《春秋》之纪灾异正同,而《史》、《汉》书志,刘知几《史通》论之详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