立法之大概,亦不过因田之在民者而均之,不能尽如三代之制。一传而后,政已圮乱。齐、周、隋因之,得失无以大相远。唐太宗口分世业之制,亦多踵后魏之法,且听其买卖而为之限。至永徽而后,则兼并如故矣。盖自秦至今,千九百余年,其间能行授田、均田之法者,自元魏孝文至唐初,才三百年,而其制尽隳矣。何三代贡、助、彻之法,千余年而不变也 盖有封建足以维持井田故也。封建废而欲复井田,不其难乎!况夫井田之制,沟浍洫涂甚备,凡为此者,非塞溪壑、平涧谷、夷丘陵、破坟墓、坏庐含、徙城郭、易疆陇不可为也。纵使尽能得平原旷野,而遂规画于其中,亦当驱天下之人,竭天下之粮,穷数十年专力于此,不治他事而后可。使其地尽为井田,尽为沟洫,已而又为民作屋庐于中以安其居而后可,吁,亦已迁矣!井田成而民之死,其骨已朽矣。自非至愚,孰肯以数十年无用之精神,行万分不一成之事乎 知时变者,可以思矣。[汉中郎区博谏王莽日:"井田虽圣王法,其废久矣。今欲违民心,追复千载绝迹,虽尧舜复起,而无百年之渐,弗能行也。"区博之言,可谓至论。宋儒张横渠必欲行井田,且曰"期以数年,不刑一人而可复。"呜呼,何言之易也!朱子犹惜其有志未就而卒,智不如区博远矣。]
  
  三书纪周穆王之贤
  
  夫子定《书》,自周成、康后,独存穆王作《君牙》、《酌》、《吕刑》三书。欲知穆王用人与其训刑之意如是明审,可知穆王之为人不坠先烈矣。韩退之作《徐偃王庙碑》,乃曰"偃王君国子民,待四方一出于仁义。时穆王无道,意不在天下,得八龙骑之,西宴王母于瑶池忘归。诸侯贽于徐庭者三十六国。"如退之说,则夫子所取三篇可以无传。今观穆王三篇,其命君子为大司徒,则自谓文、武、成、康之遗绪,其心忧危,若蹈虎尾、涉春冰,必赖股肱心膂而为之辅翼也。其命伯孜太仆正,则自谓怵惕惟厉,中夜以兴,思免厥愆,至有"仆臣谀,厥后自圣"之言,非惟见任君牙、伯字得人,且知其饰躬畏咎也。其命吕刑以侯也,则历告以谨刑罚、恤非辜,虽当耆年,而其心未尝不在民。反谓之"不在天下",何耶 《吕刑》中有云:"王享国百年,耄荒。"言时已老矣,而犹荒度作吕刑以诰四方,荒度之义,与荒度土功同。太子晋称周无道者,曰夷、厉、宣、幽而不及穆,可为明证。
  
  周过其历之谬
  
  自古有天下之长久唯周。论者亦谓周过其历,此未之深考耳。武王灭殷百八十七年而厉王流彘,称共和者十四年,国无主也。而宣王立至幽王十一年犬戎灭周,合前共二百五十七年。周辙东而天下不复宗矣,似拥虚器,不亡犹亡也。汉以二百一十年,唐以百二十余年,宋以百五十余年,俱有中断之厄,治日少而乱日多,盖自古记之已。
  
  千百年眼卷二
  
  孔子著述
  
  孔子生平,唯于《周易》有赞,《诗》、《书》则删之,《礼》、《乐》则定之,《春秋》则笔削之。笔但笔其旧文,有削则不尽笔,定亦不添一笔,删则不笔者多矣,盖不贵增而贵减。文王、周公之彖象多诡奇,而孔子之传文极显浅。殷盘周诰之书词多涩舌,而《鲁论》之纪载无牙。古文自古,今文自今,要以畅事理、觉后觉而止矣,盖不尚诡而尚平。呜呼!此圣人"窃比"之深意,非若后世争妍笔楮为也。
  
  《南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无优劣
  
  《南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以所配之乐名,《邶》及《豳》以所从得之地名,史官本其实,圣人因其故,不能于鲁太师之旧有所增加。则季札之所观,前乎夫子,其有定目也久矣。学者求圣人太深,曰六经以轨万世,其各命之名,必也有美有恶,或抑或扬,不徒然也。重以先儒赘添"国风"一名参措其间,四诗之目出,而大小高下之辨起。从其辨而推之,有不胜其驳者矣。《颂》愈于《雅》,康、宣其减鲁僖乎 《雅》加于《风》,则《二南》其不若幽、厉矣。且《诗》、《书》同经夫子删定,《诗》有《南》、《颂》、《雅》,犹《书》之有典、谟、训、诰、誓、命也。诰之与命,谟之与训,体同名异,世未有以优劣言者。其意若曰:是特其名云尔。若其善恶得失,自有本实,不待辞费故也。是故秦穆之誓上同汤、武,文侯之命参配傅说,世无议者,正惟不眩于名耳。而至于诗之品目,独哓哓焉,可谓不知类矣。
  
  二《雅》当以体制
  
  《诗大序》日:"政有大小,故有《小雅》焉,有《大雅》焉。"此说未安。《大雅》所言,皆受命配天、继代守成,固大矣。《小雅》所言,《天保》以上治内,《采薇》以下治外,亦岂小哉!华谷严坦叔云:"《雅》之小、大,特以体之不同尔。盖优柔委曲,意在言外,《风》之体也。明白正大,直言其事,《雅》之体也。纯乎《雅》之体者为《雅》之大,杂乎《风》之体者为《雅》之小。今考《小雅》正经十六篇,大抵寂寥短章,其篇首多寄兴之辞,盖兼有《风》之体。《大雅》正经十八篇,皆春容大篇,其辞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