佩韦斋辑闻 元 俞德邻

余童冠读书,粗能强记一二,至闻先生长者绪言余论,虽旷日累月,犹在负剑辟珥时也。今老,神志衰耗,前后遗忘,闲者追念旧闻,十亡八九。因窃自慨,炎暑友朋畏热,绝不往来。藜床北牖,呓呻吟,儿辈濡笔录之,得数千言,虽卑污庸俗,可厌可鄙,然疑疑信信,实区盖之谈,殆与玉扈亡当者异也。先儒有《笔记》、有《漫录》、有《燕语》,为书不一,皆义出《六经》,事兼百代,究帝王之则,启圣贤之蕴。余之缪学杂举,胪传风听,何能进于是?不过从儿辈咕嗫而已。虽然,讵不胜于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而从事于博弈者乎。序而藏之,因命曰《佩韦斋辑闻》,嗣有所得,又将续书,太玉山人俞德邻宗大父。
●卷一
尧、舜之臣,禹、稷、契、皋陶、益,皆有大功德于民者也。禹受禅为夏,载祀四百。契之后生汤,革夏为殷,载祀六百。后稷之后生武王,革殷为周,载祀八百,天之报侈矣。皋陶与益疑皆若是,可也。然益之后生始皇,混一四海,不过二世。皋陶之后,虽英六蓼,春秋之世,楚成大心灭六,公子归心灭蓼。至汉九江英布,先黥而王,后叛而夷,视益又不逮焉。何哉?岂益焚山泽,不免戕物之命;淑问如皋陶,虽曰惟明克允,而刑实伤人之具。不然,造物者何啬于此二臣之后也?呜呼!为皋陶尚尔,而况不为皋陶者乎?
汉自元帝至于帝,祸乱皆起于宦官、外戚。然召之者,实宣帝也。宏恭、石显以明法进,宣帝用之,则宦官之祸始于宣帝矣。许、史衰,有王氏;王氏衰,有丁、傅;丁、傅衰,莽继之。则外戚之祸始于宣帝矣。东莱吕公谓宣帝虽中兴之君,实募祸之主,有矣夫!
曹操以鬼蜮之智,挟天子,弑伏后,剿皇子,戮贵人,害孔融,杀崔炎,诛荀#礼乐征伐出其手者十九年,传至丕,卒移汉鼎,操疑得志于地下矣。然自操肇谋,迄于国亡,五六十载间,实与司马氏相终始。方懿辞操辟,操之志犹未暴也,而其心已不下于操。未几,把握魏政,杀楚王彪,置诸王公于邺。至再世受遗,父子祖孙相继秉国,师废齐王昭,弑高贵乡公,不三四年易魏为晋,视操之胁制汉室,殆有甚焉。恢恢天惘如此,世之怀奸孕逆、窃窥人宗社者,安知无典午氏之踵其后邪!
司马懿为魏上将,征伐四克,遂阴蓄不臣之志。及师、昭废二主,弑一君,卒移魏祚,然未再世,称兵相屠。惠帝昏愚,食饼中毒,怀、愍身为降虏行酒执盖,万世有余耻。既而中原板荡,宗庙焚没,虽元帝再造,而石马牺牛之谶,晋已非复典午氏矣。自武至愍,仅四帝,都洛阳仅五十二年,中间乱离屈辱,前古所罕见,乱臣贼子,亦何所利而为之乎?
王莽女为汉平帝后,莽篡汉,强欲嫁之,后不从。杨坚女为周宣帝后,坚有异志,后愤惋形于辞色,及坚受禅,欲夺后志,后亦不许。天理民彝,虽妇人女子,有不能自泯者,而其父乃甘心焉。贤不肖之相去,何大相远哉?
古妇人书疏往来之仪,史不详见。曹操卞夫人,与杨太尉夫人袁氏书云:“卞顿首。”及杨夫人答书乃云:“彪袁氏顿首。”顿首,岂以卑答尊,遂冠夫之名于某氏之上耶!
汉桓帝朝,陈蕃荐徐稚等五处士,皆屡征不起。帝欲图姜公之形,肱卧暗室,卒不使画工见之。他时,窦宪荐杨乔,征之及朝,帝爱其才貌,欲使尚主,乔固辞,至不食而卒。是亦可以廉顽立懦矣。
李密、王世充,皆受学于徐文远,及密起兵,使文远坐南面,备弟子礼拜之。及文远见世充,乃辄先拜。或云:“君倨密,而下王公何也?”答曰:“密君子,能受郦生之揖。世充小人,无容故人义,相时而动可也。”乃知李密之待故人,能谦下如是。君子之称,非溢美也。
《战国策》:“秦王欲见顿弱,顿弱曰:‘臣之义不参拜,王能使臣无拜,即可矣。否即不见也。’”乃知参拜之礼,于古为重。
蔡文姬云:“臣父书,割隶字八分取二分,割李篆二分取八分,故名八分。”张怀显疲骸氨究宇,渐若八字分散,故名八分。”杜诗:“仓颉鸟迹既茫昧,字体变化如浮云。”陈仓《石鼓》,又已讹大小二篆,生八分。盖八分,必由大小二篆而出,正如文姬之言,若但类楷字而分散,非古也。
梁元帝时,有《荆州放生亭碑》,载《艺文类聚》。则放生非始于唐也。
醯,《释名》苦酒,即醋也。《魏名臣奏》曰:“今官贩苦酒,与百姓争锥刀之利。”则官司鬻醋,见于魏初。
士大夫饬身修行,固不求后世之知。然行同乎古人,而名不闻于后世,亦尚论者之所深惜也。齐大饥,黔敖为食于路,以待饿者而食之。有饿者,蒙袂辑屦,贸贸然来。黔敖左奉食,右执饮曰:“嗟!来食。”扬其目而视之曰:“予惟不食嗟来之食,以至于斯也。”从而谢焉,终不食而死。充其介,夷齐之流也,而氏名无传焉,可慨也已。爰旌目事,亦与蒙袂辑屦者同,乃托《列子》以显,其亦有幸不幸耶!
汉高祖经营之初,招亡纳叛。既定天下,则崇节义以励风俗。盖