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之上狱书,不过幽愤之哀词。君子犹无取焉,况其他乎?自晋以还,始尚小牍,然不过代将命之词,叙往复之事耳。言既不文,事无可纪。而或以高贤见赏,或以书翰为珍,非故传之也。今人连篇累牍,半是颂德之谀言,尺纸八行,无非温清之俚语,而灾之梨枣,欲以传后,其不知耻也亦甚矣。
  近时文人墨客,有以浅近之情事而敷以深远之华,以寒暄之套习而饰以绮之语,甚者词藻胜而谆切之谊反微,刻画多而往复之意弥远,此在笔端游戏,偶一为之可也,而动成卷帙,其丽不亿。始读之若可喜,而十篇以上,稍不耐观,百篇以上,无不呕哕矣。而啖名俗子,褒然千金享之,吾不知其解也。
  王安石立新法,引用小人,卒致宋室南渡,其祸烈矣。而其初不过起于执拗之一念,盖《孟子》所谓讠也讠也之声音颜色,距人于千里之外者,当时亦但以快一时之意,而不虞其害之至此极也。近来名公清贞苦节,天下想望其风采,及其得位行事,动与世龃龉而不相入,乃其自信愈笃,而人之攻之也日益甚,终不能安其位而去,虽诋诃者太过,而亦有以自取之也。
  顾佐为都御史,疾恶如仇,百僚莫敢闯其居者,待漏朝房,至比邻十余室无人声,其风采可想见,然似亦过矣。近代如海瑞在留都总宪,诸御史不敢私市一物,卒之日,布被萧然而已,其清而狷,其天性也。然抚金陵时,所行过当者甚多,下弗堪也。亦有必不可行者。每官舫行,限以拽夫十五名而止,一日行部,入浅河,舟胶中流,数日不能前荨S送之禁既严,廪既俱绝,不得已自发白镪,雇舁者,乃得行。其在南吏部日,中道有诉冤者,辄受其词,归行之司属。司属以非职掌,不受也。行之法司,法司以非通政司所准,不受也,乃取而焚之。其苛碎类若此。然海公精力干办,尚能必行其意,后人效之,一步不可行,而物议沸矣。
  唐、宋百官,入朝皆乘马,宰相亦然。政和间以雨雪泥滑,特许暂乘轿,自渡江后,俱乘轿矣。盖江南轿多马少故也。国朝京官,三品以上方许乘轿,三五十年前,郎曹皆骑也。其后因马不便,以小肩舆代之,至近日遂无复乘马者矣。晋江李公为宗伯时严禁之,然终以不便,未久即复故。盖乘马不惟雇马,且雇控马持杌者反费于肩舆,不但劳逸之殊已也。
  国初进士皆步行,后稍骑驴。至、弘、正间,有二三人共雇一马者,其后遂皆乘马。余以万历壬辰登第,其时郎署及诸进士皆骑也。遇大风雨时,间有乘舆者,迄今仅二十年,而乘马者,遂绝迹矣,亦人情之所趋。且京师衣食于此者殆万余人,非惟不能禁,亦不必禁也。
  宋赵清献公有《御试日记》一卷,盖嘉塘年御试进士,公时为右司谏,与贾直孺、范贯之皆充编排官,所记自二月二十六日起,至三月初九日止。驾幸考校所者二,幸覆考所者四,幸详定所者二,幸编排所者一。虽上巳、寒食休暇之辰,孜孜不废训敕,劳赐茶果酒肴,无日无之。当时仁宗在御已四十年,而犹慎重勤若此,亦足见作人之盛心,有终之懿轨矣。国朝御试进士,惟以三月十五日,而十八日传胪,二十二日谢恩,故事,上皆视殿。自永陵之末,高拱不出,近日遂习以为常矣。至于撤御膳,赐考试官,则间一行之。如嘉靖之壬戌,隆庆之辛未,万历之癸丑,是时慈溪、江陵、福清三公皆受主眷最隆,故有殊典,非例也。
  唐时进士及第,醵金为曲江之会,即于同年中选最年少者二人为探花,使世谓之探花郎。今以一甲第三为探花,不知起于何时。而以第二为榜眼,其名尤俗。宋时及第,不拘人数,遇非常恩泽,有一榜尽赐及第者,亦有随意唱一甲至三百二名方止者。放进士,至五甲而止,本朝止于三甲。而一甲入史馆,二甲授六曹,三甲出为郡县,其迥别不啻云泥。然故同籍之谊,寝以衰薄矣。
  唐时进士,榜出后,便往期集院,醵金宴赏,于中请一人为录事,二人为探花,其他主宴、主乐、主酒、主茶之类,皆同年分掌之,广征名伎,穷搜胜境,无日不宴。至曲江大会,先牒教坊,奏请天子,御紫云楼以观,长安士女,倾都纵观,车马填咽,公卿之家,率以是日择婿焉。盖不惟见声名文物之盛,丰亨熙豫之景,亦以人臣起韦布,登青云,故慎重其事,以诱掖奖劝之也。今里中儿入泮宫,补弟子员,犹箫鼓旌旗,ピ赫闾里,而登第之日,俨列而进,分队而退,客邸萧然,亲朋嘿坐,桂玉莫惜,征责捆集,而当事者,动欲禁谕之,约束之,稍涉轻肥,便滋物议,此于士子之动心忍性不为无裨,而国家右文宾兴之大典亦稍轻矣。譬之贫家娶妇,合卺未毕,遽令造饭缉麻,一不当意,声色相加,此虽教妇之道,而非摄盛之礼也。
  唐时举进士,自状元以下,皆以势力游扬得之。以摩诘之才,不难作梨园子弟,以干公主;及其末也,裴思谦紫衣怀阉竖之刺,求状元及第,而试官不敢违,奔竞之风,于斯极矣。武陵之荐杜牧,黄裳之访尹枢,虽怜才之盛心,而终非公慎之懿矩也。至于宋而渐密矣,然犹有玉山之援故人,子瞻之私方叔也。至国朝而禁令益严,二百年来,法度之至公至慎者,独此一途耳。
  唐时士子入试,皆遍谒公卿,投贽行卷;主司