之尸凡以千计,而一二巨室大驵,反拾浮木无数以盖别业,贤不肖之相去远矣。
  闽中不时暴雨,山水骤发,漂没室庐,土人谓之出蛟,理或有之。大凡蛟蜃藏山穴中,岁久变化,必挟风雨以出,或成龙,或入海。闽乌石山下瞰学道公署,数年前,邻近居民常见巨蟒,长数百尺,或蹲山麓,或蟠官署觚棱之上,双目如炬。至己酉秋八月,一夜,大风雨,乌石山崩,自后蟒不复见云,先是阮中丞一鹗以退倭,全城庙食山巅,舆论未尽释,是日山崩,政当其处,祠宇尽为洪水漂流,片瓦只椽杳不可见,时以为异云。
  吴兴水多於由间暴下,其色殷红,禾苗浸者尽死,谓之“发洪。”晋中亦时有之。岢岚四面皆高山,而中留狭道,偶遇山水迸落,过客不幸,有尽室葬鱼腹者。州西一巨石,大如数间屋,水至,民常栖止其上。一日,水大发,民集石上者千计,少选,浪冲石转,瞬息之间,无复孑遗,哭声遍野。时固安刘养浩为州守,后在东郡为余言之,亦不记其何年也。
  水柔于火,而火之患惨於火。火可避而水不可避,火可扑灭而水无如之何,直俟其自落耳。若癸卯山东之水,丁未南畿之水,己酉闽中之水,壬子北都之水,皆骸骨蔽野,百里无烟,兵戈之惨,无以逾之。然北方之水,或可堤防而障,或可沟浍而通,惟南方山水之发,疾如迅雷,不可御也。
  火患独闽中最多,而建宁及吾郡尤甚:一则民居辐凑,夜作不休;二则宫室之制,一片架木所成,无复砖石,一不戒则燎原之势莫之遏也;三则官军之救援者,徒事观望,不行扑灭,而恶少无赖利于劫掠,故民宁为煨烬,不肯拆卸耳。江北民家,土墙甓壁,以泥苫茅,即火发而不然,然而不延烧也。无论江北,即兴泉诸郡,多用砖妫火患自稀矣。
  周辉《清波杂志》谓:“人生不可无田,有则仕宦出处自如,可以行志,故福字从田从衣,谓之衣食足为福也。然必税轻徭简,物力有馀之地,差足自乐;若三吴之地,赋役繁重,追呼不绝,只益内顾之忧耳”。彼但知福之从田,而不知累之亦从田也。(按福字傍从示,不从衣。)
  吴、越之田,苦於赋役之困累;齐、晋之田,苦於水旱之薄收;可畜田者,惟闽、广耳。近来闽地殊亦凋耗,独有岭南物饶而人稀,田多而米贱,若非瘴蛊为患,真乐土也。
  燕、齐萧条,秦、晋近边,吴、越狡狯,百粤瘴疠,江右蠲瘠,荆、楚泻罚惟有金陵、东瓯及吾闽中尚称乐土,不但人情风俗,文质适宜,亦且山川丘壑足以娱老,菟裘之计,非蒋山之麓则天台之侧,非武夷之亭则会稽之穴矣。
  《书》言:“天下有九福:京师,钱福,病福,屏帷福;吴越,口福;洛阳,花福;蜀川,药福;秦陇,鞍马福;燕赵衣裳福。”今以时考之,盖不尽然:京师直官福耳;口福则吴、越不及闽、广;衣裳福则燕、赵远逊吴越;钱福则岭南、滇中,贾可倍蓰,宦多捆载。
  楚中如衡山、宝庆亦一乐土也:物力裕而田多收,非戎马之场,可以避兵,而俗亦朴厚。长沙则卑湿而儇,不可居矣。
  国家自采榷之使四出,虽平昔富庶繁丽之乡,皆成凋敝,其中稍充裕者,岭南与滇中耳。然五岭瘴乡,不习者有性命之虞,滇南远隔绝徼,山川阻修,黔巫之界,苗獠为梗,过客辎重,时遭抄掠,不但商旅稀少,即仕宦者亦时时戒心也。
  滇中沃野千里,地富物饶,高皇帝既定昆明,尽徙江左诸民以实之,故其地,衣冠文物,风俗言语,皆与金陵无别。若非黔筑隔绝,苗蛮梗道,诚可以卜居避乱。然滇若不隔万山,亦不能有其富矣。
  富室之称雄者,江南则推新安,江北则推山右。新安大贾,鱼盐为业,藏镪有至百万者,其它二三十万则中买耳。山右或盐,或丝,或转贩,或窖粟,其富甚于新安。新安奢而山右俭也。然新安人衣食亦甚非啬,薄糜盐薤,欣然一饱矣。惟娶妾,宿妓,争讼,则挥金如土。余友人汪宗姬家巨万,与人争数尺地,捐万金娶一狭邪如之,鲜车怒马,不避监司前驱,监司捕之,立捐数万金,不十年间,萧然矣。至其菲衣恶食,纤啬委琐,四方之人皆传以为口实,不虚也。
  天下推纤啬者,必推新安与江右,然新安多富,而江右多贫者,其地瘠也。新安人近雅而稍轻薄,江右人近俗而多意气。齐人钝而不机,楚人机而不浮。吴、越浮矣,而喜近名;闽、广质矣,而多首鼠。蜀人巧而尚礼,秦人鸷而不贪。晋陋而实,洛浅而愿;粤轻而犷,滇夷而华。要其醇疵美恶,大约相当,盖五方之性,虽天地不能齐,虽圣人不能强也。今之宦者,动欲择善地,不知治得其方,即蛮夷可化,况中国哉?
  仕宦谚云:“命运低,得三西。”谓山西、江西、陕西也。此皆论地之肥硗,为饱囊橐计耳。江右虽贫瘠而多义气,其勇可鼓也。山、陕一二近边苦寒之地,诚不可耐,然居官岂便冻饱得死?勤课农桑,招抚流移,即不毛之地,课更以最要,在端其本而已。不然,江南繁华富庶,未尝乏地也,而奸胥大驵,舞智于下,巨室豪家,掣肘於上,一日不得展胸臆,安在其为善地哉?
  仕小邑,驭疲民,居官者每郁郁不乐,此政不必尔。小邑易于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