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是悉取其类,揭其名而戮之,曰过、曰恶、曰罪、曰孽。又不伏,则鞭答之、放流之、刀锯之、铁钺之。甚矣哉!群之治既兴,是狙与虎之无益于人,而适用自伐也。而孰知其始之固赖是以生乎?是故忧患之来,其本诸阴阳者犹之浅也,而缘诸人事者乃至深。六合之内,天演昭回,其奥衍美丽,可谓极矣,而忧患乃与之相尽。然则治化之兴,果有以是忧患者乎?将人之所为,与天之所演者,果有合而可奉时不违者乎?抑天人互殊,而二者之事,固不可以终合也。
  ○论三
  大抵未有文字之先,草昧敦庞,是为游猎之世。游,故散而无大群;猎,则戕害而鲜食艰食,此所谓无化之民也。文字既兴,斯为文明之世。文者以言其条理,明者所以别于草昧。出草昧,入条理,非有化者不能也。然而化有久暂之分,而治亦有偏赅之异。自营不仁之气质,变之綦难;而仁让乐群之风,渐摩日浅,势必不能以数千年之磨洗,去数十百万年之积习。故自有文字至今,皆为嬗蜕之世,此言治者所要知也。自夫人心之灵,莫不有知,而妙道之行,死生荣悴,日夜相待夫前,昭昭乎若揭日月。所以先觉之俦,妙契同符,不期而会,分涂异唱,殊旨同归。所谓东海一圣人,此心此理同;西海一圣人,此心此理同也。是故天演之学,虽发于生民之初,而大盛于今世,此二千五百载之中,泰东西前识大心之所得,灼然不可诬也。
  虽然,其事有浅深焉。昔者殷周之际,希腊、印度,昏垫抢攘,战斗几无虚日。迨有周既东,而二国治化,稍稍出矣。盖由来礼乐之兴,必在去杀胜残之后,而民唯安生乐业,乃能自奋于学问思索之中,不忍于芸芸以生,昧昧以死。前之争也,争夫其所以生;后之争也,争夫其不虚生。及其进也,则争有以极天赋之能事,而无与生俱尽焉。凡其穷物理之所以然,为人道之所当然,而日讨论于天人之际者,为斯一事而已。夫岂游心冥冥,勤其无补也哉!
  顾争生已难,此微论蹄迹交午之秋,与夫击鲜艰食之世也。即在今日,试问世之持肥曳轻,而不以生事为忧者,什一千百而外,有几人哉?至于过此之所争,则其愿弥奢,其道弥远;其识弥上,其事亦弥勤。而为此者,皆贤豪圣哲之徒,国有之而荣,种得之而贵,人之所赖以日远于禽兽者也,可多得哉!意识所及,既随穷理致知之事日以无穷,而吾生有涯,又不能不长虑却顾,要识始之从何来,后之于何往,欲通死生之故,识鬼神之情状,则官骸形气限之。而人海茫茫,求自度于缺陷之中,又尝苦于无术。故合群为治之事,犹之艺树莳花,而文物声明之末流,则如唐花之暖室。何则?文胜则饰伪日滋,声色味意之可欣日侈,而聋盲爽发狂之患亦日增。其聪明既出于颛蒙,其感而概于性情之隐者,又微眇而深挚。是以乐生之事,虽浓郁闲都,雍容多术,非w野者所与知,而哀情之生,其中之之深,亦较浅陋者为尤酷。于前事既多无补之悔吝,于未来则怀不测之忧虞。空想之中,别生幻结,虽谓之地狱生心,不为过也。且高明荣华之事,有大贼焉,名曰「倦厌」。烦忧郁其中,气力耗于外,「倦厌」之情起而乘之,则向之所欣,转之间,皆为糟粕;前愈至,后愈不堪。及其终也,但觉吾生之幻妄,一切无可控揣。然而常犹恋恋之者,特以死之不可知故耳。呜呼!此印、欧诸教所由兴也。
  ○论四
  然欲知神道设教之所由兴,又必自知报施刑赏之公始。盖使世之报施刑赏而蔑不公,则教之兴不兴尚未可定也。今夫治术所不可一日无,而由来最尚者,其刑赏乎?盖刑赏者,天下之平而为治之大器也。自群事既兴,而人与人相与之际,必有其所共守而不畔者,而群始立。其守之弥固,则其群弥坚;其畔之或多,则其群立涣。攻窳强弱之间,胥视此所共守者以为断。凡此之谓公道。故泰西法律之家,其推刑赏之原也,曰:民既成群,必有群约。夫约以驳群,岂唯民战?豺狼之合从而逐鹿兔也,飙逝霆击,可谓暴矣,然必其不互相吞噬而后能行,而期有获,是亦约也,夫岂必载之简书,悬之象魏,着之法哉?P然默喻,深信其为公利而共守之而已足矣。民之初生,其为约也大类此,心之相喻为先,而言说文字皆其后也。自其约既立,于是有背者,则合一群共诛之;其遵而守者,亦合一群共庆之。诛庆各以其群,初未尝有君公焉,临之以尊位贵势,为之法令而强使服从也。故其为约也,自立而自守之,自诺而自责之,此约之所以为公也。夫刑赏皆以其群,而本众人之好恶为与夺,故虽不必义而亦无由奋其私。私之奋也,必自刑赏之权统于一尊始矣。且夫尊者之约,非约也,令也。约生于平等,而令行于上下之间。故群之不约而有令也,由民之各奋势力,而小役大、弱役强也。且其故不止此,群日以益大,民日以益蕃,智愚贤不肖之至不齐,政令之所以行,刑赏之所以施,势不得家平而户论,其权之所归,日由多而趋寡,由分而入专者,势也。
  且治化日进,而通功易事之风兴;治人治于人,不能求之一人之身而备。矧文法之日繁,掌故之日伙,非以为专业者必不暇给也,于是乎有业为治人之人,命之曰士君子。而是群者,遂以其约托之。使之专其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