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不惑乎!是故土能浊河而不能浊海,风能拔树而不能拔山,嗜欲者适足以乱小人,不足以动君子。故鲁仲尼渴而遇盗泉之水,义而不饮;郑子公则染指以求羹;柳下惠与女子同寝,终不为乱;宋华父则危身以窃色;周公遗酒诰之旨,殷纣沈湎而致亡;婕妤辞同辇之嫌,姜氏逊舳无耻。岂非贞滥有异、厚薄不同者欤?夫神大用则竭,形大用则劳,神形俱困,而求长生者,未之闻也。为人主者,诚能内宝神气,外损嗜欲,念驰骋之诫,宗颐养之言,永保神仙之寿,常为圣明之主,岂不休哉!故老氏曰外其身而身存,其是之谓乎!

  理乱第六

  夫家国之理乱,在乎文武之道也。昔者圣人之造书契以通隐情、剡弓矢以威不伏,二者古今之所存焉。然则文以致理,武以定乱,文虽致理不必止其乱,武虽定乱不必适其理。故防乱在乎用武,劝理在乎用文。若手足之递,使舟车之更载也。是以汉祖矜功,陆贾谕以为学;鲁公赴会,仲尼请其设备。盖有由也。然夫文者道之以德,德在乎内诚,不在乎夸饰者也;武者示之以威,威在乎自全,不在乎强名也。苟以强名,则吴虽多利兵,适足彰其败也;苟以夸饰,则鲁虽尽儒服,不足救其弱也。是故始皇筑长城修战伐,劳役不休,人不堪命,遂使陈涉之流,坐乘其弊,祸起於强名也;王莽构灵台兴礼乐,赋敛无度,人不聊生,遂使圣公之徒,行收其利,败始於虚饰也。故始皇用武於天下也,若陶者之埏器,虽务欲求其大而不知薄者之所以反脆也;王莽用文於天下也,若匠者之斫材,虽志在矜其妙而不知细者之所以速折也。二者皆以理之终以为乱也。此未得其大体也。且夫文者示人有章,必存乎简易,简易则易从,将有耻且格;武者示人有备,必在乎恬淡,恬淡则自守,恒以逸而待劳。恒以逸而待劳则攻战无不利,有耻且格则教化无不行。化行而众和,战利而寇息,然后澄之以无事,濡之以至仁,此圣主所以得其理也。然二子不求之於内而索之於外,不抚之以性而纵之以情,烦文以黩下,暴武以困众,此不可得意於天下也。虽然,犹有其弊,何者?昔伯益凿井、燧人钻木,水火之利于今赖之,然智伯因之以灌赵城,董卓因之以焚汉室,是乃为害亦以甚矣。然则文武者理国之利器也,而盗窃者亦何尝不以文武之道乱天下乎?故章邯以军旅而分秦地,田常以仁义而篡齐国。则有理不能无其乱,唯人主之所制也。是故牧马者先去其害,驱羊者亟鞭其后。后之不鞭羊之所失也,害之不去马之所亡也。鲁不能去三家之害,国之所叛也;晋不能鞭六卿之后,地之所分也。苟亦不能,则虽有简易之文,恬淡之武,适足助其乱也。安可得其理乎!故圣人不得文武之道不理,贼臣不得文武之道不乱,非文武有去就之私,盖人主失其柄也。故孔子曰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,其是之谓乎!

  得失第七

  夫PB骋远,必以四足之力;N|翔遐,莫非六翮之用也。是以圣人抚运、明主乘时,亦以杞梓之材,而为股肱之任。然则地有山川,其险可见;天有冬夏,其时可知。至于凡人之心,杳然无所,素王以之不测,帝尧犹以为难,将欲用之,不无得失也。何以言之?夫君者舟也,臣者水也,水能浮舟亦能覆舟,臣能辅君亦能危君,是以三杰用而汉兴,六卿强而晋灭。陶朱在而越霸,田氏盛而齐亡。虽任是同,而成败尤异也。夫人者奸宄无端,真伪匪一,或貌恭而心慢,或言亲而行违,或贱廉而贵贪,或贫贞而富黩,或愆大以求变,或位高而自疑,或见利而忘恩,或逃刑而构隙,此则蓍筮不足决、鬼神不能定。且利器者至重也,人心者难知也,以至重之利器假难知之人心,未明真伪之情,徒信毁誉之口,有霍光之才者亦以得矣,有王莽之行者亦以失矣。是故考之於宗亲,则管叔周公不无忠僻;验之于戚属,则窦婴吕禄不无正邪。推之於功臣,则王陵黥布不无逆顺;论之於故友,则樊哙卢绾不无去留;取以刀笔之能,则若张汤之欺诳;赏以颊舌之用,则厌主父偃之倒行;若智策有余,则陈平不可独任;若英谋出众,则韩信虑其难制。夫天下之至大也,无其人则不可独守,有其人则又恐为乱,亦何不取其才而不制其乱也。且夫毛发植於头也,日以栉之;爪甲冠於指也,月以r之。爪之不r,长则不便于使也;发之不栉,久则弥成于乱也。夫爪甲毛发者近在己躬,本无情识,苟不以理,犹为之难,况於臣下非同体之物,人心有易迁之虑,委之以臧否,随之以是非,盖不可以容易也。是故逐长路者必在於骏马之力,理天下者必求於贤臣之用。然骏马苟驯,犹不可以无辔也;贤臣虽任,终不可以失权也。故夫御马者,其辔烦则其马蹀而不进,其辔纵则其马骄而好逸,使夫纵不至逸、烦而每进者,唯造父之所能也;夫御臣者,其权峻则其臣惧而不安,其权宽则其臣慢而好乱,使夫宽而不至乱、峻而能安者,唯圣人之所明也。恐马之多逸,舍马而徒行,则长路不可济也;惧臣之为乱,舍臣而独任,则天下莫能理也。知马之可乘而不执其辔,则不能禁其逸也;知臣之可用而不亲其权,则不能止其乱也。是故项羽不用范增,是舍马而徒行;汉帝虽有曹操,是乘马而无辔。苟欲不败,其可得乎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