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家信仰一个有意志又能赏善罚恶的天,故不能不反对有命说。墨子说:
   执有命者之言曰:「上之所赏,命固且赏,非贤故赏也。上之所罚,命固且罚,非暴固罚也。」……今用执有命者之言,则上不听治,下不从事。上不听治则政乱,下不从事,则财用不足。墨子非命上。
  汉代的儒生要造出一种天人感应的宗教来限制当时的君权,故不能不放弃「原始的儒教」的天命论,换上墨教的「天志」论。古代儒教的天命论,是如孟子说的「莫之为而为者,天也;莫之致而至者,命也」。孟子万章篇。孟子又说:「莫非命也,顺受其正。」「|寿不贰,修身以俟之,所以立命也。」尽心篇。这种命定主义与道家「化其万化而不知其禅之者,焉知其所终,焉知其所始,正而待之而已耳」,正没有一点分别。汉代的新儒教表面上也信天命,但他的天命已不是孟子「莫之致而至,|寿不贰」的命,乃是孟子最反对的那个「谆谆然命之」的天命。这种「谆谆然命之」的天命论,并不是儒家的遗产,乃是墨家的信条。汉代一切春秋派、洪范派、诗派、易派的天人感应论,都含有这个有意志,能赏罚,能用祥瑞灾异来表示喜怒的天帝观念。
  王充因为要推翻这「谆谆然命之」的天命,故极力主张那「莫之致而至」的命。他说命有两种:(一)是禀气厚薄之命,(二)是所当触值的命。气寿篇。分说如下:
   第一,禀气的命。「夫禀气渥则其体强,体强则其命长,气薄则其体弱,体弱则命短」。气寿。「人禀元气于天,各受寿夭之命,以立长短之形。……用气为性,性成命定。体气与形骸相抱,生死与期节相须。形不可变化,命不可加减」。无形。这一种命,王充以为就是「性」。故他说:「用气为性,性成命定。」他又解释子夏「死生有命」一句道:「死生者,无象于天,以性为主。禀得坚强之性,则气渥厚而体坚强,坚强则寿命长,寿命长则不夭死。禀性软弱者,气少泊而性羸窳,羸窳则寿命短,短则夭死。故言有命,命即性也。」命义。这一种命,简单说来,只是人受生的时候,禀气偶然各有不同。人所受的气,即是性,性即是命,这种命是不可加减的。
   第二,触值的命。这一种是从外面来的。人禀气也许很强,本可长寿,但有时「遭逢外祸累害」,使他半途夭折。这种外来的累害,属于触值的命。王充说:「非唯人行,凡物皆然。生动之类,咸被累害。累害自外,不由其内。……物以春生,人保之;以秋成,人必不能保之。卒然牛马践根,刀镰割茎,生者不育,至秋不成。不成之类,遇害不遂,不得生也。夫鼠涉饭中,捐而不食。捐饭之味与彼不污者钧,以鼠为害,弃而不御。君子之累害,与彼不育之物,不御之饭,同一实也。俱由外来,故为累害。修身正行,不能来福;战栗戒慎,不能避祸。福祸之至,幸不幸也。」累害。王充这样说法,把祸福看作偶然的遭逢,本是很有理的。参看上文引的幸偶篇。可惜他终究不能完全脱离当时的迷信。他解说「富贵在天」一句话道:「至于富贵所禀,犹性所禀之气,得众星之精。众星在天,天有其象,得富贵象则富贵,得贫贱象则贫贱,故曰在天。……贵或秩有高下,富或赀有多少,皆星位尊卑小大之所授也。」命义。这种说法,便远不如触值遭逢说的圆满。富贵贫贱与兵烧压溺,其实都应该归到外物的遭逢偶合。王充受了当时星命骨相迷信的影响,他有骨相篇,很赞成骨相的迷信。故把富贵贫贱归到星位的尊卑大小,却不知道这种说法和他的逢遇、幸偶、累害等篇是不相容的。既说富贵定于天象,何以又说福祸由于外物的累害呢?
  王充的命定论,虽然有不能使人满意的地方,但是我们都可以原谅他,因为他的动机只是要打破「人事可以感动天道」的观念。故他极力提倡这种「莫之致而至」的命定论,要人知道死生富贵贫贱兵烧压溺都是有命的,是不能改变的。他要推翻天人感应的宗教,故不知不觉的走到极端,主张一种极端的有命论。
  不但人有命,国也有命。王充这种主张,也是对于人天感应的灾异祥瑞论而发的。他说:
   世谓古人君贤则道德施行,施行则功成治安;人君不肖,则道德顿废,顿废则功败治乱。……如实论之,命期自然,非德化也。……夫贤君能治当安之民,不能化当乱之世。良医能行其针药,使方术验者,遇未死之人得未死之病也。如命穷病困,则虽扁鹊末如之何。……故世治非贤圣之功,衰乱非无道之致。国当衰乱,贤圣不能盛;时当治,恶人不能乱。世之治乱在时不在政,国之安危在数不在教。贤不贤之君,明不明之政,无能损益。治期。
  这种极端的国命论,初看了似乎很可怪,其实只是王充的有命论的自然趋势。王充痛恨当时的天人感应的政治学说,故提倡这种极端的议论。他的目的只是要人知道「祸变不足以明恶,福瑞不足以表善」。治期篇中的话。他这种学说,也有很精采的部分,例如他说:
   夫世之所以为乱者,不以贼盗众多,兵革并起,民弃礼仪,负畔其上乎?若此者,由谷食乏绝,不能忍饥寒。夫饥寒并至而能无为非者寡,然则温饱并至而能不为善者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