于师心之祸,甚于守糟粕之弊,岂特一二倍哉?圣人收拾万世聪明人,正在诗书礼乐足以养之、化之,鼓舞不倦。《剥》《复》之後,继以《无妄》《大畜》,即是修词(辞)立诚;《大畜》多识,乃能日新。此虚实并济,穷源用流,穷流逄(逢)源之妙也。
  今皆以扫除是道,市井油嘴皆得以鄙薄敦诗书、悦礼义之士,为可伤叹。故不得已而破其偏,以为入门可也。权巧出楔,使之扫除亦可,使之痴迷亦可。无着真宗,法岂可执乎?圣人且欲换人之嗜欲,使之节焉已矣;先畜之,而後能束之。自立地之法盛行,可以今日入此门,明日便鞭笞百家,而自掩其畏难失学之病,故往往假托于此。而理学家先挥文章、事业二者于门外,天下聪明智能多半尽此二者,不畜之而欧(驱)之,此白推(椎)所以日轰轰,而杏坛所以日灰冷也。愚故欲以横竖包罗、逼激机用,补理学之拘胶,而又欲以孔子之雅言、好学,救守悟之鬼话;则错行环轮,庶可一观其全矣。
  虚高者以学为习气。不知人生以後,一切皆有而无在其中,性在习中。天地既分,天地亦有习气,五行之习气更重矣。一切皆病,一切皆药,学正“回习还天”之药。溺学者,药病也;而忌学者,根病与药病相投,其病难治,故须以圣人中道药之。
  习气之说,圭峰为教乘妙说,晦堂了了矣。吾尝曰:不能除而必言除之,适得其平。若悟得天地未分前者,事事无碍,何须管带?管带亦无碍矣。
  德性、学问本一也,而专门偏重,自成两路,不到化境,自然相訾,今亦听之。先祖曰:读书安分,是真修行,是真解脱。枣拍(柏)曰:其知弥高,其行弥下。顿悟门自高于学问门,说出学字,则似个未悟道底。嗟乎,道是甚麽?悟个甚麽?<囗力>地一橛,鹞过新罗,尚守定得意,挂在面上以教人乎?真大悟人本无一事,而仍以学问为事,谓以学问为保任也可,谓以学问为茶饭也可。尽古今是本体,则尽古今是工夫。天在地中,性在学问中。寡天无地,乃死天也。学道人守住净妙境界,即是恶知恶见。
  《涅骶》所云:不作字句相,不作闻相、佛相、说相,名无相相。此谓消归一心,随他一切相而无相矣。《宗镜》曰:唯是一心,卷(扌卷)舒同际。或见纸墨文字,嫌卷轴多;但执寂默无言,欣为省要:皆是迷心犭旬(徇)境,背觉合尘,不穷动静之本原,靡达一多之起处。偏生局见,惟惧多闻,如小乘之怖法空,似波旬之难众善,以不达诸法真实性故。盖有表诠有遮诠,或夺下情见,一机入路。今时学者,既无智眼,又阙多闻,偏重遮非之词,不见圆常之理,奴郎莫辨,真伪何分?如弃海存沤,遗金拾砾。《华严论》云:滞名即名立,废说即言生,并是舍(扌舍)己犭旬物。只爱门风紧峻、问答尖新,发狂慧而守痴禅,迷方便而违宗旨,此病更深,理学家亦且堕之。夫岂知三藏五车现前,不挂元字脚乎?然一种执著字面人,无法可医,只得一扫!



  ●不立文字
  愚尝折中上达,劝天下之士读书,得毋与不立文字之指悖乎?岂惟不悖,千万年从此泯矣。
  仓史呼于迦文曰:鬼泣我,我受之矣,我独不服窃性命者之罪我也。若以为罪,罪让伏羲。
  迦文笑曰:时至而因也,卉然而华也,若且无功,又安有罪?吾语若,芒芒者本无有也,无不能不生也;生生而有,因有众有。有中有无,故生而不立;当其作之,作本不作;使人为之,为而不为也。是谓不二、不一之一。一即万也,世不知万之有一也,而扰扰于万。吾有拙裔壁士,往而变之,权夺其万而一以塞之,于是有不立文字之别传。不立何碍于文字哉?吾何以号能文乎?
  无言公曰:不立文字本非可传。吾传其可传者,使各以无所得者得其不可传者,可也。以不可传者相传,必传讹矣。扫除之权,权之半也,可以扫除,可以建立不立。立不立云者,立其所以为文字者也。今以不通文字为不立文字,冤哉!请问之羲皇。
  羲皇曰:阴阳相交,杂而成文;阴阳相生,孳生而字。指其面曰:此何字?指庭树曰:此何字?天之琅琅者何字?地之森森者何字?云汉山河乃字海也,穷之安能穷?避之安能避?天何以扫除乎?地何以扫除乎?气翕声而附形,形必有象,象谓之文。作字者还其应有之形,以明告之、默识之耳。吾所读者玄黄五彩之编、万物短长之籍,因龙马之章句,纪奇偶之号数,仰观俯察,近取远取,遂旷览两仪未兆之先,得混沌氏之宝藏,虚空披阅,行行过目,循环不释,亲自师承而思之、学之。汝辈将以我为无师授受、向外驰求之外道耶?抑知吾先创此不立文字之宗,以垂此不易、变易之文字耶?抑知天地万物先创此不立文字之宗,以表此至一至赜之文字耶?笔墨,迹也,书画家且不立笔墨,况读书闻道而迹之?
  吾一不立,一切不立,视不立目,听不立耳,持不立手,行不立足,思亦不立心,游于山川,不立山川;居于城郭,不立城郭;先天地生,不立天地,岂特不立文字云尔乎?千世而下,不能心吾之心,即不能读吾之书而学吾之学,乃以不立文字之专门归一片石,而又不能知其所以不立之故